卷六 隴右節度 第二百二十九章 厲兵秣馬(二
2023-11-17 16:31:44 作者: 高月
「聽老人說天氣反常是兵災的表現,或許這就映證了河湟之戰。」張煥放慢馬速和馬車同行,他微微笑道:「你這麼快就忘了嗎?那年冬天河水不凍,結果不是回紇入侵?」
裴瑩白了他一眼,「我當然沒忘,那年冬天我在隴西郡坐船時,有個無賴硬搭我的船不算,還反客為主拿刀與我手下拼鬥。」
張煥大笑,「拼鬥的結果不就是你膝下多了一子嗎?」
他聲音略大,旁邊幾個親兵緊繃著臉,卻在拼命忍住笑意,裴瑩臉一紅,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刷地將車簾拉上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將車簾拉開,對張煥似笑非笑道:「假如我這次回京,又在隴西郡遇到一個要搭船的人怎麼辦?」
「呵呵!那老張只好另娶新婦,重做一回新郎了。」
「你敢!」裴瑩低聲發狠道。
張煥仰天一笑,腿一夾,加快馬速而去,裴瑩望著丈夫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時,隊伍前進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張煥策馬到最前面問道:「怎麼回事?」
藺九寒一指前方岔道,「從東面來了一隊騎兵,好像有人要過來稟報。」
張煥見從東面來的一隊騎兵正停在路旁,裡面夾著幾輛馬車,正有一騎向這邊奔來,待近了,他忽然認出,正是自己派到開陽郡接林師母的侍衛,那前面馬車中就是師母嗎?
侍衛奔近,在馬上向張煥行一禮道:「稟報都督,屬下已經將林夫人接來。」
張煥點點頭,回頭吩咐藺九寒道:「你告訴夫人,就說我讓她帶孩子過來,見見我的師母。」
說完,他一縱馬,馳到師母的馬車前,這時楊玉娘已經下了馬車,正悲傷地望著張煥,張煥翻身下馬,上前跪倒在地,垂淚道:「徒兒特來給師母請罪!」
楊玉娘得到林德隆父子戰死的消息,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頭髮也變得灰白了,她急忙將張煥扶起,呆呆地看了他半天,忽然抱住張煥的頭放聲大哭,「十八郎,你師傅死了,你林大哥死了,知兵在蜀中也戰死了,一家男人都死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該怎麼辦啊!」
張煥的眼睛也紅了,他急忙站起拉安慰她道:「師母放心,林大哥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們。」
這時,林知愚的妻子拉著兒子上前,將他摁在地上,「快!快給叔叔磕頭。」
張煥嘆了口氣,一把將林知愚的兒子抱了起來,見他長得瘦弱,眉眼頗象林知愚,便問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兒回頭望了娘一眼,怯生生道:「我叫林果兒。」
「那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麼?」
「我想考進士。」
張煥點了點頭,不愧是林知愚的兒子,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玉墜,給林果兒掛上,將他交還師母道:「我會請大儒來教授這孩子,一定會讓他實現林大哥的夙願。」
楊玉娘擦去淚水,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她看了一眼張煥的身後,強展笑顏問道:「她就是你夫人麼?」
張煥回頭,見裴瑩抱著孩子正向這裡走來,便點頭笑道:「是!她手中抱的就是我的兒子,叫做張琪。」
待裴瑩走近,張煥便給她介紹道:「瑩兒,這就是我師母。」
裴瑩欠身見禮,又將兒子兩隻小手作揖,笑吟吟道:「給師祖母見禮!」
楊玉娘喜歡,連忙將張琪抱過,疼愛地點了一下他的鼻子,裴瑩笑道:「索性我就和師母坐一輛馬車,聊聊家常,就到我府里去,平平也在那裡呢!」
眾人上了馬車,兩隊人馬合兵一處,一起向城中行去,守城的士兵見都督回城,連忙列隊行禮,張煥剛走進城門,遠遠地便見一襲紅衣女子騎馬奔來,正是林平平,在武威之戰中,她也受了箭傷,再加上悲痛父兄之死,竟傷勢惡化,崔寧便將她強行留在府中養傷,現在傷勢已經痊癒,聽說母親到了,她特趕來迎接。
母女見面,又忍不住抱頭痛哭一番,張煥則遠遠站在一旁,這時裴瑩瞥了張煥一眼,便將兒子給了乳母,自己則悄悄走到他身邊笑道:「一路上你師母給我講了很多你從前之事,聽得出平平從小就很喜歡你,現在人家父兄都為你死了,你是不是該給人家一個交代。」
張煥搖了搖頭,「我從小就視平平為妹,對她沒有那種感情。」
「感情?」裴瑩冷笑一聲,「那你對楊春水就有感情嗎?不過見了一眼而已,便放在心裡惦記著,你青梅竹馬的妹子對你一往情深,至今不肯嫁人,你卻絲毫不放在心上。」
「以後再說吧!」張煥知道妻子的想法,便打斷了裴瑩的話,「我現在沒有這個心思,再說人家剛剛喪父。」
這時林平平看見了張煥,她快步走過來對裴瑩笑道:「借你夫君一用可好?」
裴瑩抿嘴一笑,「你若想要,我就把他送給你。」
林平平笑著掐了裴瑩一下,便拉著張煥走到一邊,她的笑容霎時便不見了,陰沉著臉冷冷道:「我問你一事,你的親兵可以隨便殘殺百姓嗎?」
張煥輕輕掙脫她的手,淡淡道:「我素來軍紀嚴明,即使我的親兵殺人,也一定事出有因。」
「那你跟我來!」林平平取出一張名刺塞給他,便翻身上馬向城西方向馳去。
張煥看了看手中的名刺,這是他自己的名刺,上面的頭銜是涼州都督,這應該是他在武威時的名刺,『這是怎麼回事?』張煥沉吟了片刻,便對裴瑩道:「你帶師母先回去,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他給藺九寒施了個眼色,藺九寒立刻率領百人跟著張煥向西疾馳而去。
「都督,在那邊!」藺九寒手指一座破舊的城隍廟,只見林平平身子一閃,進了廟中,張煥剛要進廟,藺九寒卻攔住了他,「都督,讓我先去查看一下。」
「不用,平平不會有那個心。」張煥說著,便徑直進了廟中,廟裡門窗皆無,十分破敗,好幾處山牆都已經坍塌了,看得出這是一座廢廟。
轉進大殿,只見平平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給一個受傷之人換藥,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子,面容清秀,張煥隱隱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她?
那女子正在吃平平帶來的麵餅,忽然見湧入大群士兵,嚇得她花容失色,立刻躲到林平平身後,張煥再看地上躺著的人,是一個年約五十餘歲的老者,緊閉著雙眼,可能是失血過多的緣故,臉色十分蠟黃。
張煥也覺得他十分面熟,再凝神一想,他猛地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在天寶縣造水車的那個農夫嗎?自己是給過他一張名刺。
「這是怎麼回事?」張煥走上前沉聲問道。
「小翠,這就是你們要找的張都督,你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林平平站起身,閃到一邊。
那女子這才認出張煥,她連忙上前跪下,「都督告訴過我們,若有當官的欺壓我們,便可找你告狀,我們昨天來了,可是爹爹卻被你守門的士兵砍傷,多虧平平姐救了我們。」
她思路清晰,口齒十分伶俐,幾句話便將眾人說得面面相視,臉色大變。
「你等一下。」張煥驚訝地打斷了她的話,「你是說在我府前,被守門的士兵砍傷嗎?」
「不是在都督的府門前,他們告訴我和爹爹,都督進京去了,我們離開府門沒多久,就有兩個蒙面人追上來,二話不說,舉刀便砍,爹爹被他們砍中兩刀,爹爹拼命拉著我跑,他們見路上人多,就沒有追來,後來爹爹支持不住倒下,正好遇到了平平姐。」
自己親兵居然哄他們自己進京了,張煥隱隱明白了什麼,他又追問道:「他們既然蒙面,你怎麼知道就是守門之人?」
「我爹爹用扁擔和他們抵擋了兩下,其中一個人的面巾掉了,就是守門的士兵。」
張煥背著手一言不發,半晌,他忽然冷冷問道:「你們要告的官是誰?」
那女子磕了一個頭,恨聲道:「我們要告的官就是欺辱我們河西難民的的軍官,他用霉爛的米給我們吃,我們都可以忍,可他看中了漂亮的女子,就逼著人家陪宿,否則就趕出去,他看中了我,爹爹就帶我逃了出了,來找都督告狀。」
「你可知道這個軍官叫什麼名字?」張煥陰沉著臉問道。
女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不過,他的手下都叫他陳將軍。」
「陳平!」旁邊藺九寒脫口而出,陳平就是受張煥之令,全權負責安置河西難民,難怪那些親兵要殺這對父女,陳平以前就是他們的頭。
「去把昨天在府門前值勤的親兵全部給我帶來。」張煥終於動怒了,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片刻,二十幾名親兵被帶了進來,一見大殿中的情景,其中兩名士兵『撲通!』跪倒在地,渾身顫抖個不停。
「很好!不用我審問就自己認罪了。」張煥慢慢走了過來,寒著臉道:「你們二人都是從太原就跟著我的老兵,我正是視你們為心腹,才完全信任你們,沒想到你們卻在背後壞我的名聲。」
兩人的身子漸漸地不再顫抖,他們重重地磕了幾個頭道:「我們對不起都督,任都督軍法處置。」
「怎麼處置你們等會兒再說,我先問你們,你們為何要殺這對父女?」
猶豫良久,其中一人嘆了口氣,「他們要告陳隊正,我們是一時糊塗!」
張煥冷笑了一聲,「看不出你們很講義氣啊,來人!」
旁邊立刻站出五六個大漢,張煥一指這二人,「每人重打一百軍棍,趕到河湟去養馬。」
「多謝都督!」兩人垂淚給張煥磕了一個頭,跟著行刑手下去了。
旁邊林平平知道張煥是輕饒了他們,她見張煥動怒,卻不敢多說什麼,只看他怎麼處置元兇,這時,張煥見那老人已經醒來,便蹲下去問他道:「老漢,天寶縣逃出多少人?」
老人搖了搖頭,聲音低微道:「一個也沒逃出來,我是帶女兒去昌松縣相親,才逃過一劫,我兒子也戰死了。」
張煥心中難過,他站起來,指著這對父女對親兵道:「把他們帶下去好好療傷,按軍屬的標準撫恤,再從我的名下另外劃出十畝上田給他們。」
幾個親兵答應一聲,把老人背了出去,張煥瞥了林平平一眼,「你和他們去吧!我怎麼處置屬下是軍中之事,你就不要豎耳朵聽了。」
林平平見他說中自己心思,臉不由一紅,訕訕地跟著他們父女去了,藺九寒剛要說話,張煥卻一擺手攔住了他,他快步走到另一頭一個破爛的窗戶下,高聲道:「不要偷聽了,不會讓你失望的,去吧!」
只聽外邊『嘩啦!』一聲,隨即有腳步聲跑遠。
張煥搖了搖頭,回到大殿,他取出自己的金牌遞給藺九寒道:「你帶五百人火速趕到長樂縣,先不要打草驚蛇,調查清楚後,再將他給我抓來!」
藺九寒領令,帶著幾個人去點兵去了,張煥心情沉重,背著手在大殿裡來回踱步,若不是今天這個偶然事件,自己怎麼也不會相信陳平那個精明能幹的手下竟然會做出這種事,難道真是知人知面難知心嗎?看來有的時候僅僅靠信任是遠遠不夠的。
他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回到了節度使行轅,行轅的官員們已經得到張煥返城的消息,早將行轅收拾得乾乾淨淨。
張煥大步走進行轅,不時有官員走出公務房向他躬身施禮,「都督回來了!」
「參見都督!」
張煥一一點頭致意,他快步回到了自己房中,孟郊已經先到,正在整理桌案上堆積的文書,見張煥進來,連忙上前施禮,張煥擺擺手道:「等一會兒再整理,先替我把杜先生請來。」
片刻,杜梅匆匆趕來,遠遠地向張煥施一禮笑道:「都督終於回來了。」
張煥一邊請杜梅坐下,一邊苦笑了一聲道:「早知道今天會遇到這件事,還不如不回來。」
杜梅見張煥心情不大太好,便詫異地問道:「都督今天遇到了什麼事?」
張煥便將陳平之事告訴了杜梅,最後嘆了一口氣道:「我總以為貪污坐贓、強占民女之事和我西涼軍無緣,就算偶然有,也是因為軍隊擴大,一些良莠不齊的人混進來,諸如韋家舊部或者隴右大族子弟等等,卻沒想到我西涼軍第一樁貪污坐贓大案,竟然是我從前的親兵隊正,真是莫大的諷刺。」
杜梅沉默片刻便勸他道:「都督也只是聽說陳平給河西難民吃霉爛的糧食,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中飽私囊,或許他有什麼隱衷,或許是他的下屬擅自所為、他也不知道,至於逼良家婦女陪宿,這種事情往往會被人刻意擴大,或許他確實有一點不檢點,但無論如何,都督先不要聽一面之詞,更不要先入為主,等調查出結論後再定罪也不遲。」
張煥點了點頭,「或許你說得有道理,是我愛之深、恨之切,但更使我生氣的是,這種事情竟然是從偶然事件中才得知,假如我那兩個親兵不頭腦發熱去砍告狀的父女,他們也許就忍忍算了,那這件事就絕不會被揭出來。」
張煥背著手走到窗前,憂心忡忡道:「我現在擔心的是還有多少大案我不知曉,或許現在還沒有,但將來呢?等到發生了再殺人嗎?所以必須要有什麼辦法來預防它們。」
杜梅這才終於明白了張煥的用意,他繞了這麼個大圈子,其實是想建立一種監察制度,那他召見自己的用意難道就是。。。。。。
果然,張煥仰頭望著天空徐徐道:「本來我是打算效仿則天皇帝設立四匭,但這樣一來會誣告四起,使隴右官員人人自危,即用之,則不應疑之,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應以預防為主。」
說到這,張煥轉身凝視著杜梅,「我打算用胡鏞主管政務,但監察權分置,效仿御史台,把現在的拾風使改為監察使,你就為我的第一任監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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