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破亂局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四大家族
2023-11-17 16:31:44 作者: 高月
緊隨其後的便是金城郡辛氏,也就是辛雲京家族,辛氏從來都是河隴大族,它也是本土世家的代表,曾據河西武威郡與外來的韋氏抗衡,一直到慶治十五年回紇入侵而最終敗給韋氏,辛雲京軍權被剝奪,抑鬱居於金城郡,一直到張煥的異軍突起,辛雲京忽然發現了剷除韋家的機會,他便聯合馬璘、荔非元禮、白元光等一批老將,以太子豫舊部的藉口投靠了張煥,辛雲京本人則受張煥的邀請,擔任了河西軍院副院正一職,幾名老將也被聘為教官。
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三的便是老將馬璘,他本是鳳翔人,出身貧寒,但在安史之亂中深得肅宗皇帝信任,屢立奇功,被封為安定郡王,在安定郡封賞得大量膏腴之地,他兄弟子嗣眾多,安定五縣中有三縣縣令皆是其族人,不過馬璘一向低調,他的家族也不擁有軍隊,以隴右豪富而著稱。
排名第四的家族其實是一皇族,順化王李僑,他原本是玄宗第四子棣王李琰之子,受封於順化郡,他身為皇族,在世家當政後便和其他皇族一樣保持低調,十五年的積累,使李僑的財富急劇膨脹,他在順化郡、延安郡擁有大小莊園二十幾座,僅奴隸便有一萬餘人,他雖然沒有軍隊,但卻有武裝家丁二千人。
軍隊、土地、奴隸、財富四個指標成為這四大家族在隴右各大世家中脫穎而出的標誌,僅土地便占據了隴右的六成,其中以韋氏家族所占土地最多,在開陽郡、隴西郡、安定郡、新平郡等地擁有近十萬頃豐腴之地,在韋氏控制隴右的十五年時間內,整個隴右隴右地區的結構呈一超多強的局面,已經穩定了,但從宣仁三年起,隴右的局勢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韋家被清出隴右以及河西張煥強勢進入,使得無數人為之失眠,疑惑、迷茫、驚喜、焦慮、期望,種種矛盾而複雜的情緒瀰漫在隴右上空。
正月初十,臨近中午時分,一輛馬車在近百騎士的護衛下悄悄駛進了金城郡南城門,停在辛雲京府邸的大門前,很快,從馬車裡下來一個中年男子,他穿著白色錦袍,頭束金冠,顯得高貴而傲慢,他剛下馬車,辛雲京便迎出大門,將這個特殊的客人接進了府內。
這個客人就是專程從順化郡趕來的順化王李僑,李僑是大唐皇室中少數閒居在長安以外的直系皇族,在長期的閒居生涯中,他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擴張財富的道路上,他僅囤積在各莊園內的糧食就在百萬石以上,但財富的增加卻同時也給他帶來了巨大的不安全感,他所在的順化和延安一帶,聚居著不少党項人,在過去的十五年中,他的不少莊園也遭受到了党項人的襲擊,造成了不小的損失,這使得他每年都要拿出大量的糧食和錢財貢獻給隴右軍,以求得到軍方的庇護。
韋家被清出隴右後,李僑和所有的隴右世家一樣,急切地關注著隴右的局勢變化,他尤其關注土地變革,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占據了隴右的張煥卻始終沒有正式的表態出台,但民間要求實行軍戶田畝制的呼聲卻是一浪高過一浪,使得李僑坐立不安,他終於按耐不住,就在這時,他接到了辛雲京的邀請書,便藉機來尋找辛雲京商量對策。
「我以為郡王要過幾日才到,故不曾準備什麼,若有招待不周之處,請郡王多多擔待。」辛雲京笑著將李僑請到了客堂。
李僑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他顯得十分憂心忡忡,見客堂還坐有幾個辛家清客,他便低聲對辛雲京道:「雲京可有別處說話之地?」
辛雲京會意,立刻向旁邊一指,吩咐兩個下人道:「去把我書房收拾一下。」
兩個下人飛奔去了,李僑和辛雲京一邊走一邊閒談隴右的一些傳聞,「我聽說朝廷已下調令,將隴西、開陽、安定、新平、延安五郡的韋氏刺史以及其他的諸郡司馬、長史等韋氏子弟悉數調往漢中與河南等地,雲京可聽說此事沒有?」
辛雲京笑了笑道:「郡王的消息當然比我們要快,不過我一些朝中故舊寫信來說,確有此事,而且將不會等到四月,估計上元節後就有動靜。」
「朝廷也真下得了手!」李僑嘆了口氣道:「韋家幾個刺史這一走,長了十五年參天大樹就這麼連根拔了。」
「朝廷這是為了保護他們,否則他們從前那些事抖出來,人人都活不了,怎麼會是朝廷下手?」辛雲京有些詫異地瞥了他一眼道:「郡王不會連點這也看不出吧!」
李僑臉一紅,急忙道:「此事我當然明白,只是很有些世態炎涼之感!」
「這也是沒辦法之事。」
兩人走到了書房門口,辛雲京一擺手,「郡王請!」
「請!」
兩人走進了書房外室,房裡已經收拾得乾淨整潔,炭盆將房間烘烤得十分暖和,辛、李二人除去外套,分賓主落坐,兩名丫鬟分別給他們上了茶,隨即退了下去,這時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李僑心中的憂慮這時就象破殼而出的雞雛,已經無法忍耐,他連茶也沒有喝一口便急不可耐地道:「雲京,我與你交往也有十幾年了吧!這次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河西的軍戶田畝制到底要不要在隴右推行?」
辛雲京沒有急著回答他,事實上他很清楚李僑這些日子最憂心的就是這件事,不僅是他,隴右許多大的世家都關心此事,昨天,馬璘也特地為此事跑來問自己,事關各人的核心利益,若說不關心,那才是假話。
辛雲京很清楚,軍戶田畝制張煥鐵定要執行,這是他凝聚軍心和控制軍隊最有效的辦法,土地由他張煥簽發,若他張煥倒了,那軍戶的土地就極可能會再次失去,所以實行軍戶田畝制後,他就將最底層的士兵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不用擔心朝廷拉攏他的手下。
當然,張煥在隴右地區沒有土地可分配,雖然官府手中有一些官田,但地方官未必會配合他執行這個朝廷不承認的軍戶田畝制度,所以張煥唯一的手段就是向大戶要田,這是不容置疑,但他辛雲京所考慮的絕不是土地那麼簡單,他考慮的是整個隴右集團的長遠利益,這也就是他將李僑請來的原因。
辛雲京沉思良久,終於點頭道:「據我得到的可靠消息,下個月,隴右便要開始推行軍戶田畝制,聽說細則都已經定下來了。」
李僑仿佛一腳踏空,心一下子涼了半截,臉色變成死灰色,河西實行軍戶田畝制度,他是知道的,抄了數十家大戶的田,武威郡豪強絕跡,若隴右再執行,那自己的田莊,他簡直不敢想下去了。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樣糟糕!」辛雲京見他臉色大變,就像死了老子娘一般,心中著實有些瞧不起,這些宗室貴族平時養尊處優,可是一遇到點風浪就經受不住,也不會考慮一下大局,只關心自己的財產得失。
他忍住心中的蔑視,微笑著安慰李僑道:「如果我沒猜錯,軍戶田畝制不會危及到郡王的利益。」
李僑精神大振,他激動地問道:「這是為何?能否請雲京給我好好講一講!」
辛雲京喝了一口茶,搖了搖頭笑道:「這也難怪,許多人都不明白軍戶田畝制到底是什麼東西,只聽說河西大戶都因此消亡殆盡,便人人有了恐慌,河西那是因為耕地太少的緣故,所以才有那樣的後果,所謂軍戶田畝制不過是張煥用來徵兵的一種手段,並非是隴右人人惠及,只有從軍才有資格享受,你算算看,隴右、朔方十四萬軍上限,就算他張煥再征六萬私軍,最多也只有二十萬,按一人十畝地算,二百萬畝地,也不過兩萬頃,整個河隴地區何止百萬頃土地,這又能用到多少?郡王實在不必擔心。」
李僑細一想,確實也是這樣,自己被張煥在河西的殘酷手段嚇壞了,竟沒有細想此事,不過就是兩萬頃土地也是要人出的,這又怎麼分配呢?自己是隴右數一數二的大戶,豈不是會首當其衝?想到這,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辛雲京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冷冷一笑道:「我看郡王真是糊塗了,有個家族擁有豐腴之地不下十萬頃,幾時才會輪到我們?」
李僑猛地一拍腦門,他長長地出了口氣,真的是糊塗了,剛剛還講到朝廷要將韋家官員調走,張煥既奪其根基,怎麼可能會放過他們,自己真的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李僑的心這才終於放了下來,他連忙起身向辛雲京長施一禮,「幸得雲京撥雲見日,小王感激不盡!」
辛雲京輕輕擺了擺手,他的表情依然嚴肅,「郡王請安坐,我並非是為此事找你來,是有別的事。」
李僑見他說得認真,心中也微微有些驚異,便慢慢坐了下來,辛雲京瞥了他一眼,便徐徐道:「郡王想必也知道,現在朝中的格局是崔、裴兩相主宰著天下大事,其他五大世家各自依附著他們二人,去年起修訂了門蔭制後,整個天下官場更是被他們七大世家所把持,偶然分出的一杯殘湯剩羮也是由長孫家、常家以及極少數進士所分,哪裡輪得到我們這些中小世家,若我們不想法子爭取,十幾年後我們早晚會成為別人案板上的魚肉,郡王是直系宗室,這個體會應該比我更深。」
辛雲京的話說中了李僑的心事,他低頭半晌不語,良久才長嘆一聲道:「我李氏開創了大唐江山,太宗、高宗、玄宗是何等氣吞萬里,誰能想到現在竟頹敗如斯,就算是世家盛極一時的晉朝,也是『王與馬共天下』,至少宗室還有一半江山,誠若雲京所言,再過十幾年,天下誰還記得大唐社稷姓什麼呢?」
辛雲京見自己已將他挑動,便立刻站起身將窗簾拉上,又打開門看了看外面,這才坐下來壓低聲音對李僑道:「現在有一個機會,若抓住了,我們河隴大族極可能將翻身為朝廷主流,就看郡王敢不敢下這一注!」
李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遲疑道:「你是說張煥?」
辛雲京慢慢地點了點頭,「正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道:「他是豫太子之子,可明正言順登基為帝,現在他的勢力大漲,但身後卻沒有背景,如果我們河隴集團全力支持他,首先支持他進內閣,讓他成為我們河隴集團的代言人,然後再一步步將他推上帝位,等到那一天,取崔、裴而代之的,自然就是我們,當年肅宗在靈武登基,不就是這樣嗎?」
李僑沒有說話,長久以來權力場上的失意使他將精力都放在了斂財之上,但父親的榮耀卻從未在他心中消失過,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渴望著有一天能重新登上權力的舞台,這是他從不告人的夢想,甚至對自己的妻兒都從不提及。
今天辛雲京的一席話仿佛在他面前打開了一扇窗子,他的心頓時變得明亮起來,他仿佛看見自己象父親一樣,加爵為親王、封太子太傅、遙領河西隴右經略節度大使。
李僑抬起頭,直視辛雲京,他鄭重地、毫無半點猶豫地說出了自己意見,「我堅決支持!」
就在這時,從書房的內室里忽然傳來了『啪!啪!』的鼓掌聲,李僑驚得跳了起來,只見從內室里走出幾人,後面幾人他都認識,是馬璘、荔非元禮、白元光三人,而他們前面一人他卻沒見過,只見此人年紀尚輕,面目黝黑,但他身材高大,舉手投足見有一種懾人的氣勢。
辛雲京微微一笑,便向李僑介紹道:「這位便是天寶縣公、隴右節度使、冠軍大將軍張都督!」
馬璘也接口笑道:「郡王莫要怪雲京隱瞞,事出機密,要先試探一番才行。」
李僑怔怔地望著張煥,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煥卻上前向他施了一禮笑道:「說起來,我與郡王還是叔侄關係,卻不知郡王願不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李僑苦笑了一聲,連忙還禮道:「我既然已經答應,就絕無反悔之理,都督放心,我絕非守財之人,定會竭盡所有,以資都督!」
張煥大喜,李僑不僅存糧在隴右首屈一指,而且他是嫡系宗室,有他這座橋樑,自己便可以在李氏宗室中逐漸打開局面。
張煥見隴右四大家族自己已得其三,他心中著實高興,便向眾人一招手道:「來!大家請坐下慢慢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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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張煥離開了辛雲京府,他仰望著夜空,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新年後的隴右,空氣中已不再那麼寒冷刺骨,一輪明月懸在高空,斷斷續續的白色碎雲幻化出一道河川,飄在深藍的夜空中,一股帶著一絲暖意的軟風,飄浮不定地在他身邊迴蕩著。
今天是他所邁出的極重要一步,成立河隴集團,這不僅僅是得到河隴大族支持那麼簡單,更重要是他可以由此而架空地方官府,通過河隴大族,從而整個隴右真正控制在自己手中。
雖然這和胡鏞所獻抑制豪強、爭取中小地主之策相去甚遠,甚至是背道而馳,但張煥卻很清楚,以勢力集團取代世家,這是他必經之路。
張煥仰望著一輪即將圓滿之月,他眼中漸漸湧現出了一股凌厲的殺機,下一步,就該是他向韋家下刀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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