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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55:30 作者: 退戈
一青年聽不下去,笑罵道:「你小子,嘴裡吞來吐去就那麼幾個破詞兒,都說幾遍了。」
「我若是說得太文雅,你小子聽得懂嗎?高人有句話叫做大道至簡!」
兩人笑著打鬧起來。
「這有什麼好說的?我告訴你們,何為緣分?不過那短短几息的鏡影,我可是在裡頭見到了個與我有八成相像的大哥!屆時真碰上面了,非得與他拜個兄弟!不定祖上是出自一家。」壯漢搓著手,臉上笑容洋溢,既有些藏不住的忐忑,又有種無比的憧憬,他扭頭眺望少元山的峰頂,小聲說道,「想是快了。不知能不能趕上過年。」
日子不經催,這段閒聊過後,似乎只是眨眼功夫,一日晌午,少元山整段山脈忽然傳來一陣猛烈的顫動。
天空烏雲匯聚,從四面八方滾滾而來,遮天蔽日,在晝尤昏。
百姓們聽聞巨響,立即扔下農具,穿上防雨的蓑衣跟斗笠,有序而齊整地趕往陣法所在,據守在各個要處。互相依靠,遙望山頂。
傾風等人踩著一地厚重落葉登上山巔,守在兩境屏障之前。
狂風自平地席捲而起,順著山坡兇猛而上,草木不堪摧折,葉片如大雪團團灑落,在空中盤旋飄揚。其聲勢之凌冽,肖似鬼哭狼嚎。
一道紫色雷霆貫穿天幕,劈落在屏障之上,明耀電光一瞬間照亮寰宇,而天空也宛若破開一個巨口,積蓄已久的暴雨如銀河倒沖,傾盆而下。
劍氣凝成的灰濛屏障在暴雨沖刷中寸寸開裂,再難支撐,散成無數碎小的流光。
一時間好似月落海上,撞開滿天光華。
叢叢密集的人影朦朧於璀璨的光色之中,互相翹首以盼,在對面尋找著熟悉的人。
狐狸踮起腳尖,淚如泉湧,殷殷叫了一聲:「爹——!」
他那沉穩內斂的父親聽見了,不過沒有回應。
傾風也叫了一聲:「師父!」
陳冀不輕不重地回了一聲,不管對面的人能否聽見。拄著竹杖,一臉的高深莫測。
山底百姓們透過茫茫光霧,看見了一群全然陌生的面孔。
雙方脈脈對視,遠隔了三百年的血脈,在這一刻卻仿似再次交融。心頭顫動間,彼此先是扯出一個生疏的微笑,緊跟著流露出面對袍澤同胞的感懷動容。
可惜這磅礴絕倫的壯麗美景未能持續多久,待兩境屏障徹底消散,中間一條深不見底的漆黑溝壑暴暴露出來。
一股雄渾煞氣,正如岩漿似噴涌而出,飛速朝上蔓延。
眾人不覺心神一緊,好像被人狠狠掐住命門。縱然做過十足的打算,可親身面對這恢宏壯闊的凋敝之勢,仍是會生出一種山窮水盡的窒息與心悸。仿佛自己不過是只被壓在指尖的螻蟻。
狐狸也本能地開始腿軟,兩股戰戰。
此時,狐主低沉的聲音響徹天地:「守陣——!」
山底的陣法隨之亮起,人、妖兩境的殘缺法陣,貫連成完整的籙文。光色並不刺眼,是一種偏向正中的柔和,代替被遮蔽的日色,照出眾人堅毅的面龐。
「夫物芸芸,各歸其根——」
眾人齊聲誦念,震耳欲聾,一時間蓋過了呼嘯的風雨,成功將那翻湧上來的煞氣止在半道。
地底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
少元山的山壁上崩出無數道裂紋,山石隨著震動滾滾而下。
陣法的威力隨時間開始減弱,而少元山那條龍脈仍舊未有悟道之像,反是那股煞氣再次濤濤翻滾起來,欲衝破桎梏肅殺天地。
眾人被淒迷的雨水澆得渾身發冷,近乎睜不開眼。心臟也好似停了下來,不住往下沉落。只將失望之色掩飾得完美,未在臉上表露半分。
傾風透過急驟的雨幕,與對面山巔上的人群對視。簇簇雨花中,只能憑藉身形與衣著,辨認出幾個熟悉的人。
傾風試著上前一步。
忽然間,少元山那株最大的神樹散發出淨澈的白光,長枝似玉,飛速抽長,樹葉搖動間,繁茂如一頂寶蓋,遮蔽住一群瑟瑟發抖的飛禽走獸。
剛要冒出頭來的煞氣,被無形之力猛然按了回去。
傾風停住步伐,偏頭望去。
屏障消散,那位少年村長終於帶著族人離開妖域,此時就站在眾人東面。
「陳傾風。」少年村長兩手抱胸,依舊是光著腳,兩腿布滿泥濘地站在山道上,不顧雨水打身、污水濯足,粲然笑道,「好久不見。好要多謝你,讓我看了一齣好戲。」
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輕快道:「沒想到啊,三百多年後,我還有幸能照到外面的太陽……哦,沒有太陽。淋淋外面的雨也不錯。」
他赤著的兩隻腳逐漸化為深色的樹皮,在山道上紮根,一身登峰造極的可怖修為,也在與煞氣的角力中急速流逝。
他身後的一干大妖俱是面色從容,笑意無畏地看著眾人。
少年灑脫地說:「我等本是長於少元山的妖族,受山脈靈氣蘊養,才能存活三百多年。與它同生共死,也是應當。這三百年間苦心修煉,而今還道於龍脈。只是我身後的這些孩子,終究還不諳世事,還要麻煩你們幫忙照養。」
一群孩童乖巧跟在他身後,睜著烏亮的眼睛四處張望,對這削人形骨的苦雨,好奇勝過於恐懼。
傾風迅速調整了心情,笑道:「我早說了,都認我做師父,或是入我陳氏,記在我師叔們名下。刑妖司定要好生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