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頁

2023-09-04 20:55:30 作者: 退戈
    她躲閃不及,亦不是不敢反抗,慘叫了聲捂著臉跌坐到地上。

    小妖指著她唾罵道:「要你多嘴!指使我等做事?賤奴!我不容許,你哪裡敢說話?」

    趙余日縮瑟成一團,顫顫巍巍,死咬著唇不叫自己泄出哭腔。深埋著頭, 朝著小妖稽首懺悔。

    青年見她這模樣尤不解氣,橫眉怒目地瞪著她,覺得她出言頂嘴便是極大的罪過,是近來這幫人奴蠢蠢欲動的反心佐證。

    今日非得要狠狠教訓她一番,叫這幫賤奴知曉自己的身份。

    不遠處那位躺倒在地的婦人像是承受不住這頓嚴刑已然斷了氣。邊上的小妖厭惡地用腳踢了踢,見她沒個反應,知她不死也難存活,便指了對面兩位人族道:「埋了,就埋在地里, 用以漚肥。反正這荒山上正缺些血肉灌溉,誰若是還敢懶散、頂撞, 以下犯上,也同她一樣, 打死了埋進深山, 為來年花草做肥!」

    「且等等。」青年陰惻惻的聲音在趙余日上方響起, 「帶這賤奴一道走。她二人正巧做個伴, 去閻王殿前, 還能互相求情。」

    趙余日渾身一震, 臉上血色盡褪,一直彎折著的脖頸與脊背抬了起來,望向面前高大的身影。

    獲知自己死期將至,一時間竟不覺得恐懼了,只感到萬分的諷刺。

    不過是一句求饒的話,就要冷酷奪人性命。對面這小妖也只是昌碣城裡的螻蟻,對待上官要卑躬屈膝,眼神向下時,卻是數倍更甚地欺凌。

    磕頭蟲伏低做小不過是為自保,他尚不如流竄的竊鼠,已是只倀鬼,半點人性都不留了。

    小妖被她直視,尤其那森涼的眼神中略帶譏誚,勃然大怒,斥道:「看什麼看!你這賤奴!」

    他一鞭裹著妖力抽去,內勁如刃,能生生刮下人一塊肉來。

    趙余日一手撐著身體,緊緊闔上眼睛,還等著鞭身落下,忽而被人從身後一撲,猛地撞到地上。

    身後人的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也為她擋住了足以致命的一鞭。伴隨著血肉綻開的聲音,身上人只發出一聲悶哼。

    趙余日驚恐地睜開眼睛,見是自己郎君,除卻幾字無用的氣音,喉嚨像被粗糲的沙石堵住了,喑啞難言。

    小妖頓時火冒三丈,瞪視著二人,眼神陰鷙道:「倒是深情,就成全你們去地下做一對鬼鴛鴦!」

    他手臂尚未抬起,又一老漢衝上前,兩手抱拳朝他不住叩拜:「官爺,他二人不知天高,知道錯了,您繞他們一命吧!我一家老小都給您跪下了!」

    小妖見他說著要來抱自己的腿,心中作惡,生怕這髒東西靠近,用出了七成力抬腳踹去。

    老漢被踢得騰空而起,朝後倒飛,落地時,瘦弱的身形也沒驚起什麼土塵,一口血從唇邊淌出,眼中失去神采。

    小妖指著圍觀的百姓,厲喝道:「想死的一併出來,莫一個個地冒頭,浪費小爺時間!」

    遠處一片舒展的樹蔭下,多出兩道無人察覺的長影。

    青木遮蔽處分明無人,可是下方交錯搖曳的陰影中,又確能辨識出兩個並肩而立的人影。

    衍盈撤下手中花傘,橫抱在懷,注視著眼前的慘狀,嬌艷面容被一根斜枝的陰影分為兩半,明暗不定。

    「當初在人境,我問你如何破妖境之死局,你說人性不甘屈從。凡有星火降世,率先垂範,敢於爭勢,自有前仆後繼的來者,會捨命相助,正本清源。當時我未笑你天真,可心中已覺你小黠大痴。」

    「你所見之人族,未曾受過辱,折過節,未曾叫人反覆鞭笞於台下,未曾試過孤注一擲卻不傷人毛髮。」

    「不知何為浮萍,何為渺小,自然覺得人族都有一副頂天立地不能折的傲骨。覺得自己能挽狂瀾,逆天道。」

    衍盈擠出一個很是涼薄的笑容:「可是人如草芥,生來柔脆。下屈從於上,弱屈從於強,人屈從於妖。這同君臣、父子一般,皆是時位秩序。就連是你,三年了,我以為你有一腔奮勇慈善,三年裡你照舊只能冷眼旁觀。說明身在妖境,你也可以安安分分做一名小妖。」

    王道詢站在她身側,不能動不能言,唯有眼珠隨她話語輕輕轉動。

    衍盈:「妖境也曾出過星火。趙鶴眠而今被困於少元山。當年隨他出征的臂膀如今埋骨荒山。謝引暉引領人城,左右受限,負隅頑抗。人族壽命短暫,謝引暉的妖身不過再支撐一二十年便要消亡。屆時所謂三百年之機,真不過如火星轉瞬即滅。」

    衍盈拂袖一揮,解去王道詢身上的禁錮。

    王道詢兩股一顫,幾乎不能站穩。抬手扶住一旁的樹幹,手腳麻木得失了知覺。

    他額上冷汗一把把地滑下,身上衣衫也快被浸得濕透,多年來錯亂的記憶在如潮水迅速回攏,浩浩的亂流對著他的意志反覆拍打。

    他一時是被困於後殿,飽受摧殘的幼童;一時是隨白澤悟道,受萬人尊崇的皇子。

    一時是立於山巔之頂,大權在握的陛下;一時又是傍人門戶,只能諂媚庸鄙的小妖。

    王道詢與紀從宣兩個名字來回在他腦海中盤旋,最後俱是落下,砸得他頭暈目眩。

    紀從宣宛若從深淵中拔起,靠著一旁的樹木急促地呼吸,方能從那窒息的錯覺中稍稍脫離。

    衍盈問:「三年多里,但凡你能為人族心生憐憫,有不顧惜自己性命的勇毅,便能衝破我的妖術。可是你沒有。紀從宣,你飽讀詩書,受教於白澤,也不曾有過所謂殞身不遜的氣節,如何能叫這幫人奴有?」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