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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55:30 作者: 退戈
傾風訥訥道:「所以……」
「所以妖境而今有兩位謝師叔,一是謝引暉的肉身,祿折衝的傀儡。不過因時日太久,肉身漸腐,已鮮少露面。二是謝引暉的神智,與槐樹妖共存一體的殘軀——執掌人城依北的真正城主。」林別敘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若見到他,發覺他已成妖身,可別太過驚訝。」
傾風低頭思索。心中情緒來回激盪地跳躍。
林別敘也不催促,耐心等她細想清楚。
屋外的打鬥聲終於停了,貔貅與重明鳥叫罵著去了別處。
天邊是一片鉛灰色的積雲,方到正午,日色已暮,不久後開始下起蒙蒙的雨來。
傾風握著扇骨一下下敲著掌心,全未注意到屋外天色變換,抬起頭,帶著些微疑慮道:「怎能謀算得如此巧合?謝師叔被帶至都城後,祿折衝該對他百般約束,他到哪裡去結識什麼槐樹妖?能容納他神智多年不毀的樹妖,該也不是一位凡俗之輩吧?緣何甘願作此犧牲?」
她口乾舌燥,很輕很慢地吐息:「我師叔他……真還是我師叔嗎?」
林別敘柔聲笑道:「那確實是一位有數百年修為的大妖。曾是先生的舊友。被困於妖境之後,一直修身於少元山的山腳。同有一顆澤世的白玉仁心,可惜,不知如何盪這塵世濁清,祿折衝幾次相邀都遭他回絕,因故與謝師叔牽上關係。」
雨水飄過前檐吹打進來,門前的幾塊青石驟然濕了,潮潤的水氣跟著撲湧進來,傾風不由打了個寒顫,才察覺外面下雨了。
傾風聽著那瀟瀟的冷雨,覺得林別敘的聲音里多出了一分清新的涼意。
「至於內里曲折,我也不懂,原先只當謝師叔是行嶮僥倖,絕處逢生。更想不明白,為何一位人境百年難出的絕倫之輩,要冒險來妖境尋什麼天道。不是瘋魔了,就是痴傻了。後來細思,又覺得前後諸般巧合,未必沒有人心的推助。人、妖兩境的求存掙扎,大多在人事而非時運。可惜我在妖境的那幾年,未曾見過他這樣的大人物。你若好奇,見到他之後,可以親自與他問個清楚。」
傾風猶豫了下,慫恿道:「要不你幫我問。」
林別敘覺得她不安好心:「怎麼?」
傾風覥著臉笑說:「不能傷了我與師叔之間的感情。哪能見面就懷疑他的誠心。」
林別敘無情拒絕道:「放心,你二人未曾謀面,沒有感情。」
「有!怎麼沒有?」傾風坐直了身,精神抖擻道,「我與陳馭空師叔都能一見如故,說明什麼?人以群分,我師父的情誼我也能繼承!」
林別敘聽她無中生有,幾不可聞地笑了笑,又說:「其實也不必問。我只知道,趙鶴眠歷經千難萬險,方在妖境撬開一條生路,為人族謀得方寸立足之地。他被祿折衝鎮壓在少元山後,那座人城痛失君主,惶惶不能終日。後連幾位主事的將領也被犀渠設計所殺。是謝師叔力挽狂瀾,才將那座來之不易的人城從傾頹之勢強拉回來。」
傾風自然也是希望謝引暉能持身守正,只是存著謹慎之心,憂慮他與紀欽明一樣,一腔愛民之心因過於急切受祿折衝算計,不敢輕信。心中不免有些麻亂,把扇子還給林別敘。
林別敘接在手裡,才想起最重要的事來,說:「趙鶴眠被困於少元山斷口附近的巨木之下,那棵古木其實也是個開了靈智的大妖。謝師叔寄身於槐樹妖后,時常借那古木與趙鶴眠互通有無。趙鶴眠既已知你前來,想必會通傳謝師叔。你乖乖留在昌碣等他便好,省得生出意外,彼此錯過。」
傾風點了點頭,起身踱步到門前,看著傾盆大雨翻倒過後,僅剩下淅淅瀝瀝的雨絲,感覺心裡跟著空落落的,思前想後,無盡迷茫道:「那我現下要做什麼?去城裡再找找花妖的蹤跡?還是去城門外打聽打聽,免得她帶著陛下出逃,屆時天涯海角縹緲難尋。」
林別敘悄無聲息地站到她身後,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安焦躁,聲線和緩地寬慰道:「等吧,傾風。走得累了,尋不到出路,或許等一等就豁然開朗了。妖境不止你一個在摸索尋道,悵惘於迷途。成大事,亦不能僅憑你一人之功。你身處旋渦之中,只要心懷無愧、守正不移,人事便會自行朝你靠攏。」
傾風的心境很是微妙,隨他勸解反波瀾蕩漾起來,可是無端又有種通透明悟的感覺。
回過身看他,只見林別敘仰著頭,漆黑的瞳孔被閣樓遮掩下的一角天光點亮,有些迷離地道:「這世上若真有天道。人心方是天道。」
天上最後一滴水像是落盡了,隨著林別敘的尾音,敲砸進鬆軟的土裡。
剩下的便是屋檐溝壑中積蓄的水窪,沿著彎曲的弧度,匯聚成細小的水線,點點滴滴地落在階前。
青年闔目躺在床上,胸膛平緩地起伏。
滿室的昏沉隨著雲開雨霽,又恢復了夏日的澄明。
坐在床頭的女人垂眸看著他,形如一尊動彈不得的泥塑,直至被泄進的天光照到,才好似生出神魂,從渾噩中清醒過來。
她抬手在虛空一抓,喚出一柄花傘,將傘蓋到青年身上,款款走到窗前。
街上的貨郎復又挑著扁擔從躲雨的商鋪下走出來,扯著嗓子沿街叫賣。方才平息下去的人聲,不過片刻,又嚷鬧起來。
花妖兩手按在窗台,看著下方穿行的人流,一字一句地低聲念道:「陳傾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