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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55:30 作者: 退戈
傾風抬腳踩在他的腿骨上,沒有施力,那小妖自發停了下來,不敢再動,好似壓在他身上的是什麼鎮山用的巨石。
傾風上身前傾。臉上染著的血此時已順著皮膚滑落,連帶著單薄的衣服猩紅了一片,遮掩住她面容里的憔悴跟疲憊。
好似一隻剛飲過血的凶獸,冷酷的眼神越看越是邪戾。
她腦海中轉過諸般念頭,在殺與不殺間短暫思忖了遍。
如今已有不少小卒逃走,殺這妖族滅口無用。
整村百姓的命都系在她身上,而她連把劍都握不穩,不能凡事圖求一快。
猛獸被拔去了爪牙,面對萬千的敵手,又能怎麼辦?
傾風陡然想到祿折衝,又想到林別敘。甚至連狐狸有時候也是滿肚子的花花腸子。這幫人虛虛實實叫人琢磨不清,這樣才更受人忌憚,叫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而今少元山上異象頻出,聽狐狸所述,妖境各族之間並不平和,趁著池子的水正亂,她該往裡多扔幾塊石頭,將它徹底攪渾。管那幫心思比螞蟻窩還繞的人能從中推敲出什麼陰謀來。
傾風考量著,扯起唇角,沖那小妖溫和一笑,問道:「知道我是誰嗎?」
小妖被她笑容激得寒毛卓豎,不敢不答,怔怔搖頭。
傾風頓了頓,表情微沉,左手抬起。
妖族看著她纖細的手指朝自己逼近,當即驚惶萬狀地喊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是故意得罪!真不識得大俠!請大俠……求求姑奶奶繞我一次,我不過也是聽人辦事,受人差遣,圖口飯吃!」
說得眼淚鼻涕一成把地流,為了活命,什麼可憐的模樣都擺出來了。
傾風定定審視了他片刻,才垂下手,放在膝蓋上,接著道:「我在此地修養,你們非得過來叨擾,不留我安生。回去告訴你們主子……你的主子是誰來著?」
小妖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嚇得大腦發空,血液退盡,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艱澀地道:「不、不知大俠問的是哪位?」
傾風用手背拍打著他的臉:「我不管他是誰,回去告訴他,我在此地暫歇兩日,叫他少來煩我。我不想多生事端,可爾等若非要求死,我也願意全你們心意。」
那妖族不躲不避,甚至還將臉湊過去些,頻頻點頭。
傾風退開身,將手背在趙余日肩上擦了擦,睥睨著道:「滾回去,好好傳話,我這人耐心有限。」
小妖此刻顧不上她的羞辱,見她肯放自己離開,四肢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前還朝她彎了兩次腰,儼然在謝什麼救命的大恩,隨後才忍著被馬蹄踩踏的痛楚,屁股尿流地跑了。
傾風看著這滑稽的一幕,心中無半點笑意,胸腔被沉沉的悲哀壓著,一口氣也喘不上來。
這世道終生皆沙塵,誰又能笑誰?
苟活於世的弱者在強者刀下乞憐求存,再提刀向更弱者。掙扎萬般,也都不過是權勢者手上用以逗笑的一隻喪家犬。
林別敘說得對,妖境是個禍結釁深的地方。這裡到處是陳腐爛肉,宿疾早已病入膏肓了。
傾風抬起頭,轉過身,腳步挪動間,身形不由朝側面一歪。
趙余日穿過人群緊跟上來,一把抓住傾風的手臂,從邊上撐住了她。
這個女人渾身戰慄不止,連眼神也空洞一片,三魂七魄不知還剩下多少,脆弱得如一盞風中殘燭,卻在一干搖擺不定的火焰中,堅強地挺立住了。
帶著自己都未察覺過的韌性,把一身的脆弱,從蒲草生生擰成一股繩。
只有她知道,傾風是從鬼門關里一腳跳上來的,完全不如眾人以為的那麼厲害。
傾風要是這時候倒了,整個村莊裡的百姓,都跟著要倒。
趙余日心神一念間,渾身的力氣都迸發了出來,傾風掙了掙,她才意識到自己力道失控,趕忙鬆開些,硬邦邦地道:「女、女俠,我先送你進去吧。」
百姓們茫茫然站在原地,見傾風肩背筆挺,果然未察覺出她傷重。此刻平靜下來才感到後怕,看著手中的農具,不知所措起來。
他們自出生起便是人奴,哪怕天性里刻著不屈的血骨,也被世代的奴役埋得太深。分明對活著沒什麼深切的願景,可卻古怪的,那點想反抗的銳氣稍一露頭,就被不知從哪裡來的恐懼重新覆蓋下去。
大抵是行屍走肉地在痛苦中煎熬,沒有活過來的勇氣。
這裡只有一個人與他們不同,於是眾人都將所有的目光投向了傾風。
哪怕不知她的來歷、底細、善惡,還是期望傾風能為他們決斷,幫他們處理這無從收拾的狼藉。
傾風按住趙余日的手,停在原地,朝眾人回望過去。
最先動手的一個青壯指著地上的「阿彥」問:「請問……俠士,他該怎麼辦?」
那賣族求榮的奸賊正閉著眼睛裝死,苟縮在地上,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顫了顫。猶豫著要不要轉醒,與那妖族一樣跪地求饒。
女人都心慈手軟,她肯放走妖族,多半也不會與他這樣的小人物計較。
只是他瞧不起這村裡的農戶,歷來將腳踩在他們頂上,總覺高人一等。此時心底那扭曲的自尊止住了他所有的盤算,不想在這幫人面前露出那等醜態。反倒比他侍奉的小妖更放不下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