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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55:30 作者: 退戈
隨即,傾風聽見一陣銅鑼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錯雜的馬蹄與腳步停在了屋外的空地。
馬上人沒有下來,勒著韁繩閒適地繞圈踱步。
眾人的哀悼聲驟然一止,變成極為壓抑的沉默。叫人能輕易從中品出某股深重的怨恨來。
一位青年男性慵懶開口道:「趙杞這條瘋狗,自己死了不算,在台上當著諸多老爺的面,還敢使什麼陰損手段,害老爺們壞了興致。主子寬仁,不計較他這番過失。可他死前發狂,砸壞了院中一張桌案以及一套茶盞,這就該賠了,共是一百三十兩。加上本月需交的稅銀,你們光是採石可不夠,糧食也要交還一半上來。」
他說話的聲音不疾不徐,有種拿腔捏調的做作,姿態很是倨傲,語氣裡帶著惡意明顯的嘲弄,又暗藏著一些恨意得解的暢快。
光是聽他說這兩句,便成想像到他此刻眼高於頂的模樣,渾像那些在權勢面前卑躬屈膝,撒開繩索便張牙舞爪的惡犬。
傾風不知道妖境的一百兩值不值錢,可聽到周圍人克制不住的抽氣聲,知是筆能要命的巨款。
有人憤恨回了句:「你欺人太甚!」
青年尾音一揚,陰惻惻地問:「你說什麼?」
先前出聲的人不知是被同伴按住,還是自己忍了下去,沒有回應。
青年冷笑著道:「幾條家犬,犯了大錯,還敢朝主人狂吠?莫不是趙杞替你們贏過幾次,叫你們吃了兩頓飽飯,就以為自己有了底氣?在我主門下,你們不過是一群養在後院的家畜,叫你們生便生,叫你們死便死!不要以為逗得老爺們高興,賞你們幾分好顏色,自己就不姓奴了。」
長鞭破風之聲響起,抽在哪處血肉上。
四面啜泣聲起伏,眾人如秋日裡瑟瑟的落葉,緊抱在一起。
青年兀自抽打,嘴裡大聲咒罵道:「畜生!畜生!」
他宣洩了心中怒氣,才丟下馬鞭,不耐煩地說道:「有錢賠錢,沒錢賠人,這裡的規則你們都懂,我不多浪費唇舌。一炷香後,銀錢糧食沒上繳齊來,別怪我不客氣。」
傾風當這青年是哪個小妖,在外郁不得志,過來人奴的村莊橫行霸道。聽他句句辱蔑,胸腔內生出一股凜然的殺意,戾氣翻騰,恨不能將他一劍送去歸西,竟硬生生將自己從半死之人的狀態中逼醒,手指輕輕抽搐了下。
傾風心中大喜,爭回一點力氣來。可惜經脈滯澀,內力稍一運轉,全身血肉就出現針扎似的劇痛,疼得她險些又背過氣去。
她耳邊轟鳴一陣,身上血液似江海奔流,定了定神,勉強從外界窸窣的響動中,分辨出一道熟悉的聲音。
床腳的人慌張地挪了挪身體,帶得木床一陣搖晃。
窗外,趙余日小步靠到青年身側,佝僂著背,語氣卑微地討好道:「阿彥,你趙杞哥……他從前也是待你好過的,你念念舊情,幫著給他留個全屍吧。」
青年沒搭理。
趙余日從懷裡小心翼翼摸出一個布包,打開后里面是一把零散的銀錢,她一手捧著,另一手去抓青年,想把東西交給他。
這舉動不知怎麼觸怒了青年,對方臉色一變,反手往外一甩,重重抽在趙余日的臉上。
散銀陡然灑了滿地,有的滾遠處去。趙余日更是被打得眼前發黑,趴在地上眩暈了會兒,緩過神來,趕緊去撿地上的東西。
青年指著她訓斥道:「別碰我!髒了我的手。」
他用手背蹭著衣服,拼命擦拭自己的皮膚,憎惡道:「還有,別再叫我那個名字,我如今是替城主做事,你這賤民少與我攀關係!」
趙余日側臉紅腫了一塊,蓄著淚水,視線模糊,跪在地上用手掌摸索。
邊上人幫著撿了一些,交還給她。
趙余日數了數,還是少了兩個銅錢,急得要哭。抬眼見對面幾個穿著黑衣的人正一臉興味地看著她,鞋底正踩住了半枚,不敢過去,只能落寞地坐在原地,用衣角將銅板上的泥擦乾淨。
唾棄自己沒出息,又抬起手,將臉上的血和淚一併擦了。
「娘!」
床腳那人低低叫了一聲,兩腿輕蹬,試圖翻出窗去。許是響起父母的囑託,剛站起身,又趴了回來。
原來還是個稚嫩的孩子。
那女童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從床尾爬了過來,躺在傾風身側,蜷縮成一團。扯過傾風蓋在身上的一角薄被,將臉埋在裡面咬牙啜泣。
傾風咳嗽一聲,被氣得嘔出一口血來。
心中越是憤慨,身體倒跟迴光返照似的,支著副枯死的骨架,又從九泉下不甘地爬了出來。
這次是半邊身體能動了,只是還睜不開眼睛。
孩子察覺到傾風在顫抖,哭聲一滯,這才發現她臉上汗涔涔的一片,貼身的衣服都快被打得濕透。忙用手給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在她耳邊叫道:「餵?姐姐?」
傾風拼著口氣,想醒過來。額頭上的青筋猙獰外凸,看得女童心生膽怯,朝後躲避。
院中又是一陣喧譁,女人細長的尖叫聲刺破長空,眾人紛紛上前阻攔,圍成人牆擋在前面。
為首的男人嘶聲道:「哪裡能馬上籌得一百多兩!糧食也沒有了,這月發的糧食本就不到往常的一半,哪裡還有能剩下?你行行好,先寬恕我們一段時日,我們定還,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