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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55:30 作者: 退戈
山間野草瘋長,還未來得及清理,從兩岸一茬茬地歪倒在小徑中間,葉尖沉重的露水將泥地打得濕潤,他一雙白色的鞋從草木中穿行而過,竟都沒髒。
傾風在裡頭住的兩天都沒沐浴,身上沾了不少灰。進去時衣服穿的是深色,如今袖口和後背蹭了一大片灰白,臉也不大幹淨。
她看不慣林別敘一身清貴地站在她身邊。故意落後兩步,抹了把臉,趁他不備抬手去搭他的肩膀。
她自覺這個動作該是敏捷而隱蔽的,可手還沒夠上對方簇新柔軟的衣料,林別敘就跟腦袋後邊長眼睛似的轉過了頭,一把抓住她的手。
眸中帶笑,似是看她胡鬧,戲謔的話倒是很不客氣:「你還沒出來,我已經聞見你身上的味道了。」
「怎麼可能。」傾風悻悻收回手,在衣服上胡亂擦了擦,越過他走到前面。
陳冀終歸還是來接她了的,不過是矜持了些,站在回主峰的山道口。
他手裡拿著把紮成捆的繁茂枝葉,足有掃帚那麼大——一時沒找到柚子葉,不知是從哪裡薅來的東西——等傾風剛一走近,就往她身上猛抽。
不像是給傾風去晦氣,更像是要把自己徒弟整個給去了。
不遠處還站了幾個中年男人,先前在殿上粗粗見過一面,不認識叫什麼,想來是陳冀的舊友。
傾風朝幾人行禮道好。陳冀圍著她轉了一圈,從頭到尾拍掃了遍,覺得差不多了,催促說:「我給你燒了兩桶熱水,趕緊回去洗個澡,隨後陪我去見先生。」
他見林別敘從後面跟了上來,文質彬彬,似竹似玉,渾身都寫著君子之風。對比起來傾風的野性就像一棵歪脖子樹,補了一句:「多與師侄學習討教,懂了嗎?」
傾風沒理,又朝幾位長輩欠身行禮,才態度尊敬地離開。
中年男人一時欣慰一時惋惜,望著傾風的背影,將罪責都拋到一個人身上:「真是一歪歪一門。本該是多乖巧的女郎,也被你教的這般性情狂妄。陳冀,你真是造了大孽。」
陳冀舉起手裡的樹枝就往他那邊丟去,心說關他什麼事?自教導傾風以來,他念叨的從來都是恭謙禮讓,清心寡欲。
傾風能長成這樣,那都是她自己的天賦!
走出西北峰,山道拓寬,地勢趨緩,視野也驟然開闊起來。
林別敘要往另外一面去,傾風鬼使神差地叫了他一聲:「你去哪兒?」
林別敘說:「我去找季師妹,請她幫忙持劍大會的事。」
「季酌泉?」傾風轉道跟上他步子,「那我也去。」
林別敘好笑道:「你就那麼不想見先生?」
傾風說:「沒有的事,我不過是對她更為好奇。帶個路吧。」
季酌泉在不遠處的一座僻靜涼亭里。
往常沒事的時候,她就常坐在那裡,見到她的次數多了,這地方便沒人來了。
她自己也不常清理入口的小道。細碎的春花覆在冬日未腐的殘葉上,厚重地鋪了一路,沒有腳印踩踏的痕跡,倒是有一種別樣的生動意境。
見傾風跟著一同出現,季酌泉沉聲說了句:「沒人告訴過你,少同我待在一起嗎?」
傾風靈巧一躍直接跳上台階,緊跟著大搖大擺地在涼亭長椅上坐了下來,身形往後一靠,不以為意地反問:「你覺得我像是會聽話的人嗎?」
季酌泉看看她,又看看林別敘,不解挑眉。
林別敘裝作意會不了,往前走了兩步,在亭邊眺望群山。
傾風不急著走,招手示意季酌泉在對面坐下,興致盎然地詢問道:「聽那群小妖說,你身上有一道屠龍的煞氣,還比別人多出幾十年功力。那你劍法超然啊,為何至今拔不出劍?」
季酌泉起初聽著還面無表情,等她問到最後一句,只剩滿臉困惑。
「你覺得屠龍的人能做劍主嗎?」
傾風理所當然道:「可是劍主都屠過龍吧?」
季酌泉哽了下,沒遇到有人是從這角度思考問題的,猶疑道:「所以劍主屠完龍都死了?」
林別敘笑出聲來,引得二人一齊看去。
他的聲音怎麼聽都覺得有點嘲弄。
「是啊。山河劍的劍主是天道垂青之人,少元山龍脈是天道庇佑之靈。偏偏天道選出的人傑次次都想斬殺龍脈,或許這也是多年不出劍主的原因吧。全是逆子。」
傾風隨口便是一句:「合該是天道的不對。這玩意兒說得玄乎,誰知道它究竟是什麼意思?勞門子垂青不垂青的也很難說,許就是看運氣呢?」
季酌泉站在這二人中間,一耳朵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直接變了臉色:「你們真是什麼都敢罵。不要再說了。」
傾風心道這算什麼,她還見過一隻更會罵的狐狸。
亭內三人都沉默下來,配著周遭寧靜閒雅的風景,有種悠然的舒適。
季酌泉卻不敢與傾風在一起多待,站了會兒,主動說:「我走了。」
「我走吧。」傾風止住她道,「我還要去見先生。你們慢聊。」
她直接一手撐著椅背翻過了圍欄,落在亭子外面。剛走兩步又折回來,側身虛倚著欄杆,婉轉糾結了那麼久,終於問出真正想說的話:「林別敘,你知不知道,我師父這次回京,求先生做的事情是什麼?」
林別敘轉過身,不懷好意地說:「無論年齡還是輩分,我都確實比你大一些,你老老實實叫我一聲師兄,我倒是可以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