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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公子找我何事

2023-11-17 00:09:18 作者: 衡庭清
  二一心中腹誹,卻不便多說,只能略作解釋:「公子畢竟是公子,我與二二實在是……」

  唔,原來另外那名黑袍叫二二?

  徐子川搖頭笑嘆:「你們就是對他太過尊敬,這才慣得他個不喝藥的嬌氣毛病。」

  一路上不痛不癢地閒話著,兩人便進了西院。

  二一頓住腳步,有些尷尬地低聲道:「懇請公子……能否別再對我家公子動針了?」

  「我……盡力吧。」徐子川自不會傻到不給自己留餘地,畢竟眼下還不知裡頭那傢伙打的什麼主意。

  二一當然明白徐子川這是無辜受累,便不再強求,領著他上了台階。

  守在門外的二二見狀,即刻轉身輕叩了房門:「公子,徐子川公子到了。」

  裡頭應了一聲,二一趕忙推了門,抬手請徐子川入內。

  不過半天的光景,晨間還懨懨躺在榻上的男子此刻已一身齊整,神色疏朗、姿儀周正地端坐在桌前。

  徐子川打量著那男子身上的赭色沙轂禪衣,再以眼角餘光瞄了瞄隋峻身上的黑曜錦,心中大呼新鮮。

  護衛穿的衣料竟比公子的要好,了不起了不起。

  恍神間,只聽那赭衣公子對隋峻道:「你出去,帶著門外那位,一同退到院門口。」

  語氣聲調皆是波瀾不驚,卻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沉穩氣勢。

  徐子川的右手幾不可見地動了動,唇角敷衍上揚。

  「公子找我何事?」

  徐子川雙臂環胸與他隔桌而立,笑得有些僵。

  那位公子先是凝神聽著門外的動靜,似是確定二一與二二當真退到院門口了,這才緩緩看向徐子川,與他四目相接。

  面面相覷,一室尷尬的靜默。

  靜得仿佛能聽見午後的陽光自雕花窗格間潑進來的聲音。

  「請問,我是誰?」

  當那如陳年花雕一般美好的嗓音吐出這五個字,傻眼的徐子川一個踉蹌,險些原地打跌。

  「這位公子,你攏共就同我講過三句話:『你是誰』,『你頸上有傷』,『我是誰』,」徐子川忍不住抬手撓撓臉,湛亮的烏眸瞪得宛如見鬼,「我哪知道你是誰?」

  語畢,他心中止不住喊糟:完了完了,怕不是蘇清的方子有問題,把人給吃傻了吧?

  赭衣公子面上有一閃而逝的失望,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別聲張……拜託了。」

  他微仰起臉望著立在對面的徐子川,眼中有些許不易察覺的茫然與困惑。那聲「拜託了」說稍顯遲疑,無端透著股壯士斷腕般的悲壯

  一聽就知是個不常求人的。

  「你……」事情顯然超乎之前的所有預料,徐子川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問些什麼。

  「晨間我醒來時,腦子一片空白。只不知為何總有種感覺,便是不能隨意任人近身,不能隨意吃別人拿來的東西,仿佛那些都是很危險的事。」

  徐子川幼年時遭逢家中巨變,慣見世情冷暖、千人百面,生平最擅長之事便是看人臉色。此刻赭衣公子眼中的茫然與誠懇半點不似作假,對他這番話,他是有八分信的。

  早前蘇清不是說過,這人是晨間才突發高熱麼?沒聽說過有人才高熱個把時辰就壞了腦子的呀。

  況且此刻瞧著他眉眼清明……哦,不對……

  「你的意思是,晨間你剛醒來時,就發覺自己什麼也不記得了?」徐子川盯著他直皺眉,滿腦門子糊塗官司,不自覺地扶著桌沿緩緩坐下。

  赭衣公子重重點頭「嗯」了一聲,回視他的目光中重又生出淡淡的期許。

  「哎,不對啊!」徐子川不輕不重地一拍桌,驚得赭衣公子倏地周身繃直。

  「既你說有直覺警醒你不能吃別人拿來的東西,」徐子川略抬了下巴,微微眯了眼,目光鎖定他面上的神情變化,「可晨間我拿藥給你時,你分明喝了。」

  雖是不情不願的,但也並未頑抗到底。這顯然有悖於他口中所說,「不能隨意吃別人拿來的東西」。

  赭衣公子安靜地聽他說完後,抿了抿唇,慚愧又誠實地答道:「那是因為你餵給我喝之前,自己先喝過一口。」

  他雖腦子一片空白,卻也明白那時自己渾身發燙且手腳乏力,是需要服藥的。

  驚聞自己在無意中當了一回別人的試毒銀針,徐子川右肘撐在桌上,以掌托腮,鬱郁地翻了個白眼,又細回想了一下晨間的種種,才懶懶掀了眼皮回望他。

  「我沒喝,我只是稍微就口碰了一下,試試藥涼了沒。」

  赭衣公子卻十分篤定的回道:「正因那時瞧出你是無心之舉,我才敢肯定你對我是無害的。」

  「那我還先拿銀針制了你的穴道呢,當時你被制住動彈不得,我若是要剁了你,簡直就跟剁只雞鴨一樣容易,」徐子川腦中越發理不清楚了,「打哪兒就看出我對你無害了?」

  「可你沒剁,」赭衣公子倔強地堅持著自己對他的這份莫名信任,「我眼下腦子空空的,除了你,我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敢信,這才叫他們請你過來……」

  他需要有人來告訴他自己是誰,可除了徐子川,他不敢讓其餘任何人知曉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件事。

  「大哥!不是我不願幫你,是我倆真不認識!」他那信賴的求助目光讓徐子川無力招架,欲哭無淚,「也就是晨間你問了一句我是誰,哎呀,我那時就不該答你的……」

  這下可好了,這人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只記得他叫徐子川,可不就賴上他了?

  徐子川絞盡腦汁想了又想,忽然抬手指了指緊閉的門扉:「門外那倆應當是你的護衛,幹嘛不問他們?」

  赭衣公子遲疑又茫然地搖搖頭:「我也不知他們能不能信,只是始終有種感覺,就是不能被他們發現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否則可能會有危險。」

  見他又瞪眼,赭衣公子連忙又補充道:「性命攸關的那種危險。」

  徐子川認命地抱頭嘆息,性命攸關都祭出來了……

  要是不幫這忙,將來若這人真出了什麼意外,只怕他自己都會覺得自己不是吧。

  「你想我幫你做什麼?」

  赭衣公子暗自打量他片刻後,徐徐將一物推到他面前:「這塊玉牌,你知道它是做什麼的,對嗎?」

  「為何這麼說?」徐子川骨碌碌轉了眼,不答反問。

  「晨間你將我的匕首放回枕下時,頓了一下。那時我枕下除了這塊玉牌,也沒別的東西了。」

  徐子川瞪著他。一直瞪著他。

  如此條理清晰、觀察入微……卻一臉無辜又真誠地說自己失憶了?!

  院中有春風溫柔拂過垂柳的枝條, 盪起沙沙嘩嘩的細碎聲, 柔柔潑進午後的晴光里。

  「徐子川, 我只是失憶, 並非失智。」

  在徐子川滿目思量的瞪視下, 赭衣公子輕聲緩道:「那塊玉牌的來路與用處, 你知道的, 對不對?」

  雖是問句,雖是溫和發問,卻又是底氣十足的肯定。

  他講話並不咄咄逼人, 反倒在不經意間透著一種自上而下的謙和。

  可正是這種不自覺的「自上而下」,使那份從容的謙和多了些並未刻意強調、卻叫人不敢貿然挑釁的堅定威儀。

  此刻他的眼底眸心頻頻閃過的茫然與惶惑絲毫無偽,但他言辭間與之矛盾的那種仿若附骨的自信與果決, 顯然是經年累月養就下來的習慣。

  這傢伙, 從前定是慣做決斷之人。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他手上有君顏家家主的令牌, 他的護衛穿的是黑曜錦……能是什麼普通人?

  想透這層, 又憶起早前蘇清曾提過一嘴, 說這人在來屏城的路上自馬上摔下來過, 徐子川心中那一星半點的懷疑幾乎就消散殆盡了。

  不過徐子川不個莽撞的, 即便信了他是當真失憶, 也不會就此鬆口。「其實吧,我那時不過就是見財起意,但又及時克制住了自己的貪念。」

  他半真半假地笑著虛應他一句, 右手指尖無意輕點著脖頸的傷布。

  「你騙人的。」赭衣公子順著他的動作瞥見他頸上的傷布, 指責的話語因心虛與自責而無端失了三分底氣。

  明知他刻意打岔不過就是為了避開那枚令牌不提,他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的急躁,順著他將話轉開。

  「我可是有名的童叟無欺小旋風!」徐子川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藥碗,一面揣測著這人的來路,一邊猶豫著要不要替他將這碗湯藥再熱一熱。

  赭衣公子見狀,連忙自覺地端起那藥碗,疑惑皺眉:「什么小旋風?」

  「沒事,就是隨口謅個名號,顯得朗朗上口又威風凜凜,」徐子川腦中並無片刻空閒,口中卻嘲笑道,「這碗藥我可還沒替你試過毒,若是毒死了不能賴我啊。」

  赭衣公子暗暗瞥了他一眼,大約想到自己眼下有求於他,只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你早前說過,這間醫館是你家的,替我開藥的人是你師兄。我既只信你,那自然要信你家醫館。」

  晨間他雖突發高熱,神智卻是清醒的。當時他自說自話般絮叨了許多,可其中不經意間透露出的一些重要訊息,他幾乎無一遺漏。

  「哎我說你……什麼鬼腦子啊?不都失憶了麼……」徐子川忽然收聲,目光呆滯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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