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7章 低頭

  「會長你覺得呢？」

  李健熙有些木木的看著馮一平，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他60多年的人生中，少有這樣不在乎表情管理的時候，實在是他現在確實顧不上進行表情管理，因為，在心臟「咚咚咚」的跳聲中，他都有些看不清對面馮一平的臉。

  他此時其實非常想看清馮一平的臉，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麼給了馮一平這樣的勇氣，和他這樣說話。

  前一刻，大家還在其樂融融的互相吹捧，誰知道接下來，馮一平就陡然把話題轉到了會談上，而且還是用那樣不容置疑的方式和語氣，說其它的要求，「沒有談的必要，」還「就這麼定了，」

  還問「會長你的意見呢？」

  你這是徵詢其它人意見的方式嗎？

  李健熙的手，緊緊的抓住沙發扶手，他強自抑制住了叫醫療人員進來的念頭。

  尤其是在這樣年輕氣盛的馮一平面前，他不想表現出自己在身體上虛弱的一面來。

  只是，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他的思緒，不由得散發開來，有多少年，沒有遇到過有人在自己面前這麼放肆了？

  四十年了，還是三十年了？

  應該是40年前，從自己離開早稻田大學，又在喬治華盛頓大學取得碩士學位，離開那些同學後，就再也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或者是，在30年前，自己以接班人的身份，加入父親的公司，並且一舉擔任物產公司副會長以後？

  無論如何，在20年前，父親故去，自己成為三星會長之後，就再也沒人在自己面前這麼放肆過。

  一向是那些在別人面前放肆的人，到了自己面前，無一例外，都得規規矩矩的。

  他非常確定，一個商人，能做到和他比肩的，那一定是少之又少。

  比如說比爾蓋茨巴菲特，他們的個人財富，看起來確實要更多，但是，他們能像自己一樣，在公司中做出一個決定，就能影響到一個國家？

  那是哪一年？哦，應該是93年，自己在三星實行每天7點上班4點下班的新工作制，從此，整個韓國的日常作息時間，都和他的安排保持一致。

  4年前，自己又率先在三星集團推行5天工作制，從那時起，整個韓國進行了雙休時代……

  自己的很多商業決定，能輕鬆的成為政府法令，這樣的事，比爾蓋茨能做到，還是巴菲特能做到，或者是，你馮一平能做到？

  還有一條，雖然不好大肆宣揚，但更是世界上其它的商人無法比擬的優勢，一定程度上，他可以說，凌駕於法律之上。

  其它的訴訟不不說，就是那些已經被定罪的判決，也總是能得到赦免，比如，在96年，因為行賄，被判2年緩刑，但在97年，就迅速得到了青瓦台的特赦。

  這樣的待遇，是比爾蓋茨能有，還是巴菲特能有，或者是，你馮一平能有？……

  李會長想著想著，更激動了，察覺到心跳得更快了，他連忙讓自己的情緒舒緩下來，然後，好像很遙遠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你沒事吧，」

  坦白說，馮一平看到這位原本始終有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老先生，此時一臉青白，兩眼無神，呆呆的樣子，多少也有點方，難不成，我這張嘴，現在都有了諸葛孔明的本事？

  不過，萬一把這位老先生氣出個好歹來，那可有些不好玩。

  而他又知道，這位的身體確實不太好，自己重生那年，就因為這位突然發病如願，從而在韓國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如果自己真的把他給氣倒了，估計會有人一邊心裡暗自歡喜一邊面色沉痛的來找自己麻煩。

  只是，這位老先生，怎麼會這麼不經事？不應該啊！

  李會長呼了一口氣，掏出西裝口袋上的方巾，擦了擦額頭，「我能有什麼事，」

  他的心臟功能，現在還馬馬虎虎，他之所以那麼失態，主要還是因為，太多太多年沒有被人這麼對待，以至於一時有些找不著北的感覺。

  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過來，這位老先生過去的日子，可比很多韓劇里的情節還要精彩，這樣的事，對他來說，壓根不算事，只不過是，養尊處優這麼多年，真的非常不習慣這樣場面。

  馮一平也確定他是沒事，但還是按下了桌上的電話，「吳倩，請李小姐過來，」

  李會長的眼睛又翻了一下，小姐？我女兒早就結婚，並且都有了孩子，不是應該稱呼女士嗎？

  只是，想到這，他感覺自己心跳又快了起來，對上馮一平，他很無奈，對上自己鍾愛的大女兒，他其實也很無奈。

  堂堂的三星家族長女，竟然喜歡上一個草根男，並且毅然決然的跟他結婚，只是和自己預料的一樣，雙方身份巨大的差距，註定了那不是一個好的決定。

  他早就知道，長女和女婿，目前已經分居多時……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馮總，」他剛開口，馮一平就站了起來，「李小姐，」

  李富真走了進來，「馮總，爸爸，」

  李會長抬了抬手，示意女兒坐下來，又說了一聲，「馮總，」

  「李會長，」馮一平說，「還是我來說吧，」

  跟著就笑吟吟的看向李富真，「李小姐，咖啡嗎？」

  「謝謝，」李富真款款的笑了笑。

  「剛好，好像有人送來一罐麝香貓咖啡（俗稱貓屎咖啡），吳倩，」他再一次把吳倩叫進來，吩咐了一聲。

  被晾在一邊的李會長，只能端起自己的茶來，茶是好茶，但他現在就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對我一點不客氣，但當著我的面，偏偏對我女兒這麼客氣。

  不過，等他放下茶杯時，心裡想的已經是，那又如何呢？

  馮一平這時才回到主題上，「李會長，我想，三星可能會覺得，是安卓，更需要三星這樣的手機廠商的支持，對嗎？」

  李健熙沒有正面回答馮一平的問題，「三星希望，能和安卓系統一起，在智慧型手機領域，有更好的表現，所以為了能讓我們雙方的合作，更為順暢，我們才有了一些建議，」

  他都不說要求了。

  「嗯，」馮一平點頭，「我和我的公司，一向追求的是和合作夥伴之間的雙贏，」

  但他接下來的話，說明他完全沒有把李會長的解釋放在心上。

  「三星之所以會覺得，安卓更需要三星，而不是三星更需要安卓，這個原因我大概可以猜測一下，」

  他這完全還是按照他的問題來繼續談，李會長的那番解釋，想必此時已經不知被他拋到了多少里開外。

  但他這句話，倒是引起了李家父女倆的興趣。

  「因為我們都知道，安卓，顯然不會尋求和諾基亞的合作，」馮一平說，「而除開諾基亞，三星，便是手機公司中最有影響力的一員，是安卓絕佳的合作夥伴，」

  李會長神色好了不少，你知道就好，但是，我們的優勢，可不止如此。

  「和其它手機公司相比，比如和中國的手機公司相比，三星手機還有另外一個巨大的優勢，」馮一平接著說道，「它在歐美這樣的主流市場的銷售，不但不會遇到任何阻力，反而會非常順暢，」

  迎著李會長有些驚訝的目光，馮一平輕輕鬆鬆的說，「拜託，只要看看你們的股權結構，就能清楚的看出，歐美投資機構，已經占據了三星電子超過50%股權，其中不乏華爾街知名的那些公司，」

  他搖了搖頭，「坦白說，我現在都有些不太清楚，三星電子，究竟算是韓國的，還是美國的，」

  「我們是一家國際性的公司，」馮一平幾乎和李會長一起說出了這句話。

  不過，他神色輕鬆，而後者，臉色就不那麼好看。

  馮一平研究過他們，他們的情報系統，更是早就研究過馮一平，知道馮一平始終牢牢的控制著他無論是上市，還是非上市公司，很多非上市公司，甚至是由馮一平百分之百擁有。

  而且他的負債率，還低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需要到處融資來發展自己的主要項目，這無疑是讓李會長羨慕的事。

  馮一平又笑了下，「所以哪怕是在美國，除了蘋果可能會有些牴觸，其它方面，都歡迎三星手機的進入，所以，這可能就是三星手機認為，自己不可複製的另一大優勢，也是安卓更需要三星手機這樣的合作的夥伴的理由，對吧，」

  李會長沒說話，因為聽馮一平的口氣，明明是這樣不對。

  「你們當然可以這樣樂觀，」馮一平幽幽的說，「我們可以讓時間來檢驗，究竟是安卓更需要手機廠商，還是手機廠商更需要安卓，」

  「我們不急，」他輕鬆的說。

  但他知道誰急。

  「因為我們都知道，市場上，有更多的用戶，在翹首盼著蘋果的競爭對手的出現，在翹首期盼著除蘋果之外，其它的選擇，」

  「而無論是摩托羅拉，還是其他的手機公司，完全有一年量產幾千萬部，甚至上億部手機的能力，」

  摩托羅拉，這是個如今正在跌往二線的公司，但是，它偏偏是一家純正的美國公司，這足以抵擋三星的「國際性」。

  「iPhone的定位，註定了它只能滿足一部分用戶的需求，而其它用戶的需求，自然會由安卓手機去滿足，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具體是由哪些公司去占據這些市場，我們其實非常無所謂，」

  「是由十家，還是一百家手機公司去占領這些市場，我們同樣無所謂，」

  「是半年，還是一年，把裝備了安卓系統的手機投入市場，我們依然無所謂，」

  「反正，智慧型手機的大部分市場份額，終歸是我們的……」

  馮一平輕輕鬆鬆的說出了三星的依仗，又輕輕鬆鬆的把那些依仗說得一文不值，這下，李會長是真的說不出什麼話來。

  馮一平確實可以不在乎三星，但三星，此時無論如何，不可能不在乎安卓。

  「馮總，」李富真開口了，「三星自然希望和安卓合作，我想，你已經感受到了我們的誠意，」她指著他老爸說。

  要是一般的事，怎麼會輪到他老爸親自出馬？

  「只是，我們都知道，智慧型手機的盈利模式，和現在的功能機，有非常大的區別，比如，現在iPhone上的那些APP，以及接下來3G版本的手機，還有未來應用4G技術，上網更便利的手機，所能帶來的在線廣告的收入，」

  馮一平先說，這三星，果然有明白人。

  李會長讚許的看了女兒一眼，不愧是自己最鍾愛的女兒，這些話，無疑由她說出來更合適。

  「這些方面的收益，難道安卓全要掌握在自己手中？這好像不是馮總您說的雙贏，更不會是讓合作長久的模式，」

  「當然，我想馮總您對於這些問題的處理，一定已經有了周全的考慮，對吧，」她軟綿綿的將了一軍。

  「當然，」馮一平毫不猶豫說，「只是，在裝備了安卓系統的手機，還沒有推出一款，一台都沒有銷售的情況下，就對日後的收益，有諸多的要求，」

  「你們覺得，這樣的合作夥伴，會是那種能輕鬆實現雙贏的合作夥伴嗎？」

  馮一平優哉游哉的看向李健熙，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打算擺譜嗎？

  迎著馮一平的目光，李健熙原本有些冰冷的眼睛裡，很快溢滿了笑意，他沒有任何猶豫的站了起來，「馮總，我們簽署協議吧，」

  他伸出手來，「其它的問題，等到我們做出成績以後再談，」

  他臉上笑得跟一朵被開水泡開的菊花似的，好像剛才馮一平的種種無禮過分之舉，全都不存在一樣，「我想，和馮總合作，一定會是我最滿意的一個決定，」

  馮一平頓時覺得挺欣慰，哎，這才是該有的態度嘛！

  李富真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