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2章 自取其辱

  加藤知道，此時有不少人關注著這邊，正和他之前希望的一樣，但他是真的希望此時周圍沒有一個觀眾。

  對他們來說，鞠躬並不是事，因為這是從小就做慣的。

  很多時候，尤其是在面對外國人的時候，他們鞠躬時其實還挺驕傲——看我們多有禮貌，多麼文明。

  道歉也不是什麼事，在等級森嚴的日本會社裡，道歉算什麼事？

  但此時在這麼多外國人的注視下，向馮一平道歉，那又是另一回事。

  但無奈的是，不這麼做，結果就是被工作人員趕出去，接下來，還有可能被取消採訪資格，這是他承擔不起的後果。

  他此時有些後悔，不應該在馮一平面前，玩這樣的手段。

  他明白，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自己的預判出了偏差，他從各種媒介上了解到的馮一平，性格方面，總結起來可以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溫和有禮。

  但是，今天的他，哪有一絲半點的溫和可言？

  他今天的表現，不但和那些媒體描述的大相逕庭，甚至一點都不像自己接觸的那些中國的企業家。

  中國的企業家，對媒體，尤其是自己代表的這樣很有影響力的媒體，他們普遍很尊重。

  但你看看馮一平的言行，哪有一點尊重的意思？——沒辦法，他們就是這樣的邏輯，只看重別人怎麼對待自己，卻不檢討自己做過什麼，不想想別人為什麼這麼對待自己。

  但就加藤個人而言，並不是沒有服軟的時候，看著那位工作人員越走越近，而馮一平的態度不像有多大改變，他還補充了一句，「你完全沒有那樣的意思，是我理解有誤，請您放心，我一定不會再說類似的言論，」

  馮一平楞了一下，竟然這麼識時務。

  這個樣子，那還真不好把你趕出去，畢竟旁邊那麼多人都在看著。

  工作人員這時也已經到了，宴會的發起人，淡馬錫公司的總裁也到了，「馮先生，有需要幫忙的嗎？」

  「謝謝，一點小誤會，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

  雖然沒事了，但他們卻沒有離開，旁邊的人也圍上來不少，窘迫過後的加藤，頓時有些大喜過望，這不就是自己期待的好機會嗎？

  沒等他開口，馮一平先說了，「我不知道這位日經新聞的記者先生，之前所說的那個結論，是隨意炮製出來的，還是真的推斷出來的，我想，這兩種可能性應該都有，」

  根據後來披露的消息，加藤他們的政府，對抹黑中國，對中國潑「輿論髒水」，那真是下了大力氣，他們的駐外使館，都會收買當地的一些機構，發表抹黑我們的言論。

  我們應該確乎沒有什麼「戰略忽悠局，」但他們的外務省，搞不好還真有「抹黑中國課」。

  至於日本記者，更是很多時候，「不在稿子裡加入批判中國的評論，稿子就通不過」，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不是來自上司的命令，而是記者的自我審查」。

  就是說，這事已經成為了他們職業素養的一部分。

  馮一平相信，如果自己態度不那麼強硬，那加藤明天的報導，就一定會把他炮製的言論，安在自己頭上。

  「不，請你相信我馮先生，我絕沒有胡編亂造的意思，真是我理解有誤，」加藤連忙解釋。

  窘迫的同時，他又覺得非常挫敗，按自己的設想，不是應該自己把他追問得非常窘迫，所以要極力辯解嗎，怎麼現在變成了自己這樣？

  「我暫且先放下另一種可能，針對你理解錯誤的這種可能，我們有這樣一種說法，你的邏輯學，一定是體育老師教授的，」

  這樣的說法，加藤是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明白過來的那一瞬間，他是太想翻臉，飛快權衡後，卻發現自己壓根沒有那個資本。

  為了掩蓋臉上肯定不正常的紅色，他擠出笑來，咬著後槽牙說，「你說笑了，你說笑了，」

  感覺惱火的馮一平，此時還算是嘴下留情，他本來想說的是，加藤他們的國家沒有哲學，但那樣打擊面太廣，對公司以後在那邊開展業務，可能會不利，才改了這個說法。

  旁邊那些關注著這邊狀況的人，此時自然也明白了馮一平這話的意思，於是他們也笑了，但他們的笑，是真笑。

  對這些胡編亂造的記者，沒有一位企業家有同情心。

  只是加藤所在的日經新聞，不是一般人可以開罪的，因而此時馮一平對加藤的揶揄，讓很多人更覺得解氣。

  跟著加藤的小野，悄悄的把自己藏到人群里，不想在此時和加藤有任何聯繫。

  而加藤自己，真是難堪到都忘了難堪。

  此時最有效的做法，自然是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而這一套，加藤很熟練，所以他不顧周圍人的笑聲，非常流利的拋出了自己精心準備的另一個問題，「馮先生，我們都非常佩服您和您的公司，這幾年取得的一系列令人矚目的成就，尤其是在網際網路領域，您在矽谷已經創辦和投資那麼幾家大家公認的大有前途的公司，」

  「可以說，在網際網路領域，您不但走在亞洲的前列，也走在世界的前列，」

  這些問題都準備了好久，在剝離開周遭對自己的嘲諷之後，他沒有一絲窒礙的、非常完整的把這個問題複述了出來。

  不得不說，現在這樣的狀態，還真有幾分名記的風範。

  他正經起來，馮一平也鄭重起來，「謝謝你的誇獎，但我必須得告訴你，我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在網際網路領域，已經走在亞洲前列，更沒有覺得，自己已經走在世界的前列，」

  「也許是有暫時的先發優勢，但在商業領域，從來就沒有強者恆強的道理，網際網路領域就更是如此，我想在此時此刻，在包括亞洲的很多地方，還有無數天才的工程師，正在辦公室里研發新的產品，」

  「非常有可能發生的一件事是，他們中有人此時寫下的一行代碼，或許就是他們明天在彎道超越我們，並最終在賽場上淘汰我們的新產品的基礎，」

  「當然，我們始終也在不懈努力，希望能為我們的用戶，提供更完美的體驗，」

  馮一平的這番話，說出了在場企業家的心聲。

  如果沒有這樣的憂患意識，一門心思的沉醉在掌聲中，他們參加不了今天的宴會——因為他們的企業，早就在一片喝彩聲中華麗麗的倒下。

  「馮先生您考慮得果然全面，行事也非常穩妥，我們也衷心的希望，您的公司，能越來來越壯大，能成為我們亞洲公司的典範，」

  「謝謝，」馮一平此時有些慎重。

  很簡單，當一個明明對你不懷好意的傢伙，突然對你這麼友善，那麼很顯然，他這一定是在為他的下一波發難做鋪墊。

  這位加藤一開始就一直追著自己，這樣從側面說明，他顯然已經有了相當的準備。

  那麼，就來吧，脫口秀女王奧普拉我都成功對付過。

  「也是基於這個原因，我對馮先生您和您公司的發展，非常關注，」不出馮一平所料，加藤果然開始提下一個問題。

  馮一平點點頭，意思是讓他直說。

  加藤此時有些興奮，大家此時明顯已經忘了剛才發生的事，全部在跟自己的節奏走。

  他也高興的看到，周圍的人越來越多，那麼馮一平，你準備好了嗎？

  「我們知道，馮先生您的大部分公司，發展得都非常順暢，目前看來，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你旗下的特斯拉電動汽車公司，」

  說這個？

  「我想，應該是不掌握相關的情況，我想告訴大家，特斯拉的研發進程，目前同樣順利，」

  他的話，加藤不以為意，就算是不順利，在這樣的場合，也一定得說順利。

  但他吸取了教訓，不準備和馮一平討論這個問題的真假。

  「但您也說過，這個項目，其實是一個全新的，而且系統的工程，對嗎？」他問道。

  「對，我們的各個大系統，都是從零開始研發，」

  「那麼，這樣一個全新的、系統的工程，研發難度，自然也是非常高，也就是風險也非常高？」加藤繼續問。

  「難度確實很高，風險？當然也有，但我們目前順遂的研發進度，已經把風險大幅降低，在這個基礎上，我現在可以告訴大家，特斯拉項目，並不是我投資的所有項目里，風險最大的一個，」

  加藤此時也沒有反駁他，你只要承認有風險就好。

  「我看了你之前的發言，你是希望最遲能在08年，這個項目能研發成功，對嗎？」

  「準確的說，我是希望在08年，至少小批量的把我們的這款一定會是劃時代的產品推向市場，」馮一平又修正了他的說法。

  「研發，加上量產，這個投資額度，想必肯定也很大？」加藤問。

  「為了一款劃時代的產品，研發投入，我們不設上限，我們已經做好了研發費用以十億美元計的準備，如果加上量產，加上我們配套的太陽能充電項目，整個投入，至少在百億美元級別，」

  加藤此時非常興奮，呵呵，你這配合簡直完美！

  「那麼，你真的覺得，在一個你也承認風險不小的項目里，投入至少十億計的美元，這樣做，考慮周全嗎？」他開始收網。

  「抱歉，我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究竟要攻擊我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在一個風險相當大的項目里，投入這麼大，你在做這樣的決策時，究竟有沒有把那些信任你的投資者的利益，真正放在心上？」

  「你這麼做，是從廣大投資者的利益出發，還是從你個人的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出發？」

  「我想我們大家都絕不希望，我們亞洲優秀企業的代表，是一位罔顧廣大投資者利益的人，」

  加藤目不轉睛的看著馮一平，果然，馮一平楞住了！

  哈哈，加藤心裡笑開了花。

  「哈哈，」他吃了一驚，我竟然就笑出來了嗎？他都差點準備捂嘴了，但是，我並沒有啊！

  然後他愕然發現，哈哈大笑的，是馮一平。

  他此時昂頭看著天花板，笑得特別暢意。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轉移尷尬的手段，加藤心說，「馮先生，站在投資者的角度，我不覺得，這有任何可笑的地方，」

  「呵呵，投資者不可笑，但你，就不一定了，」馮一平有些無奈的搖頭笑著，「我想再確認一次，加藤，對吧，你確實是財經記者？」

  馮一平反應，不但加藤覺得反常，周圍的那些人，也覺得有些反常，所以，好多人此時都在思索著，有人在和旁邊的人討論。

  很快，有些人露出瞭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