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救贖

  地鐵站外面。

  荒蕪城鎮的二層廢墟中，傳來了一聲壓低聲音的咆哮。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武田公司的元境久保田一郎臉色陰沉的幾乎可以滴出水來，語氣中蘊含著不加掩飾的暴虐。

  就在剛剛，武田公司資助的那個小隊全部掉線了。

  在元境中非正常下線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不僅一個月內無法再次登錄元境，義骸也全部報廢。

  「是時候去找我們的朋友算算這段時間的帳了。」久保田一郎陰沉著臉，語氣森然地說道，「他們應該祈禱身上的器官能值點錢才對。」

  手下聽了點了點頭，遲疑了下，還是忍不住問道，「禁地里還有一個冒險隊，我們要不要盯著點。」

  久保田一郎的腦海中也回想起了那個「成分複雜」的小隊，心裡對此倒是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連那種隊伍都能隨隨便便通關禁地，那他這一年多來是在吃屎的嗎？

  不過想了想，他還是對眼前這個武田公司自衛隊的小隊長山上善衛說道，「你留在這，等他們從地下上來的時候你抓住他們問一下，看看有沒有新線索。」

  山上善衛聞言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微笑，「放心吧主管，不過是幾個一階的元力者而已。」

  他是二階的元武者，從實力上來說，可以單人完爆一個一階治安局特勤隊，更別說手下也還有幾個實力不俗的元力者。

  久保田一郎點了點頭，轉身就帶人離開了這裡回營地下線，似乎也沒將這件事太放在心上。

  現在的他，滿心只想和那幾個「浪費」了他一年精力和時間的青藤學院高材生們聊聊人生，聊聊他們身上哪個器官比較值錢

  同一時間，地鐵站下再次啟動的列車上。

  開啟了【破障之眼】的梅封視線盯著灰霧裡那個抱著孩子的母親，眨了眨眼，像是幻覺一樣，對方的眼神再次恢復了那種毫無生氣的死魚眼。

  梅封見狀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眼周圍——小熊等人上車後和上一次一樣，彼此間背對背警惕著周圍濃郁的灰霧，對於灰霧中剛剛那個驚悚詭異的微笑明顯毫無所覺。

  是自己看錯了嗎？

  梅封搖了搖頭收回了視線，假裝看向別的方向，抬腿朝著灰霧中一個怪物走去。

  下一秒，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梅封又要像是上次一樣大開殺戒的時候。

  他卻陡然停下腳步，霍然轉頭，視線唰的一下子看向了那個抱著孩子的怪物。

  那個怪物正在笑，笑容中三分痛苦，三分薄涼，剩下的全是對眼前這個人類的譏嘲。

  然而梅封這冷不防地一回頭，頓時讓這怪物臉上的「扇形圖」一僵，整個都不由愣了一下。

  「笑啊！繼續笑！你都沒停過！」梅封挑了挑眉，對著那個怪物說道。

  身後正在思索第一次爆炸會發生在哪節車廂的小熊等人，聽到梅封忽然對著灰霧中開口說話，不由愣了一下，似乎也都察覺到了不對。

  「怎麼了？」

  小熊趕緊問道。

  然而就在這時，灰霧中陡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仿佛惱羞成怒一般，那詞綴變成【絕望的母親】的怪物陡然起身，速度哪有半分遲緩，一路發出刺耳的尖嘯聲朝著梅封「嗖」的一下子沖了上來。

  下一剎，

  只聽「嗤啦」一聲。

  梅封手中的鐵釺精準無比地洞穿了對方的腦袋。

  鐵釺下，那怪物皺了皺眉，艱難地抬起視線，朝著梅封露出了一個無比悽慘的笑容，隨後解脫了一般頹然栽倒在了地上。

  梅封皺了皺眉。

  他低頭看了眼倒在身前的怪物，又看了眼地鐵座位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在失去了「母親」後從座位上翻了下來，悄不做聲地躲在了座位下方狹小的空隙中，雙手抱著腦袋捂著耳朵，視線直勾勾的盯著倒在梅封鐵釺下的「母親」。

  如果沒記錯的話，前面那次上車，梅封衝進灰霧中帥怪的時候就沒看到這個「孩子」——想來剛剛對方就是這樣躲在了座位下方，並沒有對梅封出手攻擊。

  什麼情況？

  不是說畸變異化的怪物只剩下攻擊的本能嗎？

  梅封低頭看了眼這對母子怪物，心情莫名變得有些差勁，剛好灰霧中又有其他的怪物沖了上來。

  他再次丟了個灰霧小助手的「偵視」上去，這次沒什麼意外，全部都是【溺亡的乘客】。

  於是梅封二話不說，手持鐵釺，凌厲的破空聲中再次開啟了無雙亂舞。

  身後的小熊等人頓時愣住了。

  「剛剛什麼情況？」小熊疑惑道。

  「他好像在和灰霧中的誰說話。」小鳥游千秋道。

  「和灰霧中的誰說話？」小熊傻眼了。

  那些都是畸變異化的怪物，幾百年下來早就算不上人類，梅封怎麼可能和對方交流起來？

  不過看到梅封一言不合，又開始瘋狂在那刷怪，相比起不正常的現象，這個唯一正常的現象倒是讓小熊等人都不由鬆了口氣。

  孩子還知道刷怪。

  那就說明沒什麼問題。

  這一次，地鐵列車上只有他們一個冒險小隊。

  就在小熊等人遲疑著要不要提前轉移一下車廂，防止出現【2，4，6，8】這種偶數在前奇數在後的爆炸順序時，時間不知不覺間已經臨近了12:04。

  轟隆一聲！

  濃烈的火光吞噬了第1節車廂，灼熱的氣浪翻滾著撲面襲來。

  小熊等人不由愣了一下，旋即面露喜色。

  這不僅是慶幸他們躲過了一劫，與此同時，這一次的爆炸順序從第1節車廂開始，這種很明顯的正序方式無論是正常升序還是奇數列升序，都在可以預測的範圍內。

  接下來的時間也沒太多意外。

  12：08，第2節車廂爆炸。

  緊接著，是第3節車廂，第4節車廂.一直到最後一節。

  別的不說，這種正常升序的爆炸方式可是讓梅封刷了爽，最後當他們再次利用雙重爆炸的規則炸開車門，跳下列車的時候，梅封眼前的經驗值也衝到了頂端。

  【伱擊殺了一階溺亡的乘客，經驗值+3】

  【恭喜你升到了Lv14(0/7500)】

  【你獲得兩個自由屬性點】

  【元力值600→741】

  舒服呀

  梅封心中感慨。

  今晚這趟禁地來的真值了！

  要是放在禁地外面，一階的怪物經驗值少了三分之一不說，也都有種趨利避害的本能，根本就不可能像是在列車車廂中這樣前仆後繼的朝著自己鐵釺上撞，手都快殺麻了說。

  不過很快，

  小熊等人也麻了.

  這次他們跳下列車後，換了一個方向，儘可能靠近列車不離開太遠——剛剛那一次被判定失敗，小熊等人在事後復盤的時候，猜測有可能是離列車太遠的緣故。

  結果，當一整輛地鐵列車全部沉入水中時，熟悉的一幕再次重演。

  畫面靜止，雨水倒流。

  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再次出現在了列車站台上，耳邊響起了地鐵進站的廣播。

  第二次嘗試依舊失敗了。

  艹！

  小熊等人有些傻眼了。

  在列車裡就會被淹死，離開列車沒被淹死也直接判定失敗，這特喵的還讓不讓人玩啊。

  就在眾人意志一陣消沉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一個鬥志昂揚的聲音。

  「上車上車！」

  抬眼望去，不出意外再次看到了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身影，抬腿第一個邁出了車廂之中。

  眾人眼角抽搐了下。

  你要說真的撞大運爆出了元核，那眾人倒是也能理解，可偏偏這兩趟下來都兩手空空白忙一場，可梅封卻依舊樂此不疲。

  這傢伙是精力旺盛到沒處釋放了嗎？

  這一次上車，梅封不出意外的再次察覺到了灰霧中那道投向自己的視線，他直接熟門熟路的抬起手，對著灰霧中那聲音「嗨」了下打了個招呼。

  這反倒給對方整不會了。

  臉上那驚悚詭異的微笑，剛扯動了下嘴角，就又憋了回去。

  時間很快到了12：04的第一次爆炸，這一次爆炸的是第8節車廂，接下來的規律則是降序偶數列。

  是走程序還是直接刷？

  梅封選擇了後者。

  半個小時後.

  梅封神清氣爽地出現在了地鐵站台上。

  身後的小熊等人則灰心喪氣。

  接下來，眾人又連續嘗試了三次。

  Lv+1+1→Lv16的梅封那叫一個精神抖擻，看著面板上的六個自由屬性點更是眉開眼笑。

  相比之下，身後的富婆小熊等人就有些麻木呆滯了，雙眼無聲，嘴裡不斷重複著「為什麼」？

  其實也難怪他們會這樣。

  這幾次嘗試中，他們每一次都避開了列車的車廂爆炸，每一次都嘗試了不同的方式和體位，可卻不出意外的每一次都失敗了。

  這就有些難受了.

  很快，列車進站，閘門打開，梅封等人再次上車。

  「我們這是第幾次了。」小鳥游千秋問道。

  「第七次。」小熊有些苦澀地咽了下唾沫，「也是最後一次。」

  小鳥游千秋頓時有些抓狂。

  就在這時，灰霧中那個抱著孩子的母親怪物再次沖了上來。

  梅封還沒來得及抬起手中的鐵釺，有了前幾次經驗，小鳥游千秋左眼的【美杜莎之眼】卻驀然一亮，一道奪目射線發泄怒火一樣射了出去。

  石化光線照在那個婦人身上，婦人的動作頓時變得緩慢了下來，原本三步遠的距離似乎變得遙不可及。

  婦人那張水腫糜爛的臉龐上神情頓時有些茫然。

  梅封以為它接下來會暴怒，在小鳥游千秋的石化效果消失後面目猙獰地衝上來，手中的鐵釺也悄無聲息地再次抬起。

  像是排練了無數次那樣。

  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灰霧中動作被放慢了許多倍的婦人卻並沒有像是梅封預想中的那樣，她臉上的茫然消失後有些艱難地轉過頭。

  而在她的身後，

  只見那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在母親放下他離開後，小心翼翼地從座位上滑下來，將自己小小的身體藏在地鐵列車座椅上的空隙中，就那樣蹲在那裡雙手抱著身體用小獸般的目光望著母親的背影。

  雙方四目相對。

  這一瞬間，梅封仿佛在婦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完全不屬於怪物的情緒。

  他忽然心中一動。

  下一刻，梅封收起了手中的鐵釺，走進灰霧中那個婦人的身旁，輕聲地說道，「你捨不得他，對嗎？」

  婦人猛地一震，轉過頭，怔怔地看著這個幾百年無數次輪迴中第一個和自己搭話的人類。

  梅封笑了笑，和婦人並排站在了一起，目光同時落在了地鐵座位下那個小獸一樣的孩子身上，忽然由衷地感慨了一句，「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啊。」

  對於母親來說，沒有人什麼讚美比得上別人誇獎自己的孩子。

  婦人臉上的表情頓時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從欣慰到疼愛，再到深深絕望和痛苦

  下一秒，小鳥游千秋的美杜莎之眼效果消失。

  一切都再次恢復了正常。

  然而婦人卻並沒有攻擊梅封，只是無比痛苦地雙手抱著頭，用無比嘶啞怪異的嗓音說道，「我真傻，真的。」

  身後的小熊等人驀然聽到灰霧中傳來一個完全不屬於梅封的聲音，不由紛紛一愣，旋即渾身上下都湧起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怪物說話了？！

  但梅封卻絲毫不以為意，不是據說灰霧教會中那些畸變異化的核心高層還能存留些許理智嗎？

  此時此刻，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合格的傾聽者的神情，聲音柔和地說道，「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知道你經歷了什麼。」

  那婦人抬頭看了眼梅封，眼神中浮現出了一抹的痛苦和茫然，嘴裡下意識地說道，「那天雨很大，風也很大，整個城市都被淹沒了，阿寶哭鬧著說害怕，不想上車，我說我們上車去找爸爸，其實父親已經死了，變成了怪物，阿寶一直很想父親，被我哄著上了車。」

  說到這裡，婦人的臉上充滿了深深的悔恨。

  梅封適時地說道，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並不是一輛普通的列車，是嗎？」

  婦人轉頭看了眼一眼，繼續說道，「當時整個城市的交通都停運了，灰霧從南邊過來，人們在跟隨著亞夏聯邦政府的集團軍撤離，這是最後一輛從地下撤離的列車，我只是知道留在這裡可能會死，會變得和他父親一樣，卻沒想到坐上車卻也會一樣，而且是更痛苦的死亡。」

  「暴雨洪水從門縫中溢進來，漫過了我的視線，車廂里很安靜，燈滅了，當時我抱著阿寶，渾身冰冷，意識有些模糊，有一兩分鐘的時間，我感覺到阿寶在我懷裡劇烈的動著，我害怕地抱緊了他又過了兩三分鐘，動靜沒了。」

  婦人淡淡地如此說著。

  說到最後，語氣里沒有了任何的起伏。

  梅封的心卻不由抽了一下。

  身後的原本驚駭的小熊等人也沉默了下來。

  過了片刻，梅封看著神情呆滯的婦人，忍不住道，「天有不測風雲，這並不能怪你。」

  不料聽到他的話，婦人卻陡然渾身一震，雙手痛苦地抱著腦袋說道，「不！怪我！都怪我！我看到了車上那些灰霧教會的人，我看到了他們的紋身，但是我想離開這裡，離開這座帶給我痛苦的城市，阿寶的父親死在了這裡，我們也會死在這裡」

  梅封神情微微一動，追問道，「你的意思是是灰霧教會的人主導了這一切？」

  「沒錯，那些瘋子！他們不想我們離開這裡，他們想讓我們和他們一起投入灰霧之主的懷抱！他們炸開了城市水庫讓洪水和暴雨一起灌入了隧道。」

  「我詛咒他們！詛咒他們永遠和我在列車裡溺亡輪迴！永遠不要想離開這裡。」不知何時，婦人手中死死攥著一塊鏽蝕斑斑的懷表，臉色變得無比憎惡和怨恨。

  原來這就是禁地形成的原因嗎？

  與此同時，梅封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微妙，腦海中剛剛一些沒想通的事情忽然明朗了起來。

  起初他看到那些灰霧教會信徒身上的炸彈沒來得及引爆，還以為是情況有所變化，沒想到當年灰霧教會針對這個從地下撤離城市的列車居然還有兩手準備。

  而炸彈引爆列車.只是第二手準備。

  畢竟如果炸毀的話，所有人都會被燒成灰燼，也就無法和他們一起回到灰霧之主的懷抱了。

  當然，如果這輛列車僥倖沒被暴雨洪水淹沒的話，他們身上的炸彈就是備用方案.

  想到剛剛婦人口中那平淡的描述，梅封忽然有些感受到當時被困在這輛列車中人們的恐懼，不由微微低垂下視線，輕聲地咒罵了一句。

  「這些瘋子.真踏馬該死啊！」

  梅封自詡自己也不是什麼道德完人，向來尊重別人的選擇——如果這些灰霧教會的信徒只是狂熱的自己選擇擁抱灰霧，那麼他大可以樂呵呵地當個樂子人，若干年來還能來刷刷他們漲經驗。

  可自己發瘋找死不夠。

  還要拉著別人一起下水去死。

  這就有些觸碰到梅封的道德底線了。

  婦人說完，就緩緩地轉過身，步履蹣跚地走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從座位下抱起了她的孩子。

  梅封見狀不由心中微微一動。

  在這一瞬間，

  他的心頭忽然有些明悟。

  禁地-C049-無限列車。

  一直以來，上了這輛車的冒險者都試圖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保全自身，比如炸毀車門逃離列車，卻從沒有想過列車上的「人」會怎麼樣，他們也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關。

  可越是這樣，他們就越發深陷入了一個思維定式。

  梅封看著眼前灰霧中的這個【絕望的母親】，和灰霧中的眾多【溺亡的乘客】的詞綴，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及忽略了一點——說到底，很多年前他們也和自己是一樣的人類，在這被暴雨洪水淹沒的列車中等待一場註定等待不到的救援。

  而每一個登上列車的冒險者，從上車一開始就研究著如何躲開爆炸逃離列車。

  他們卻沒有想到，這個禁地的通關的關鍵詞從來都不是「逃離」。

  而是「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