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朝中再無張簡之
2023-11-16 09:11:22 作者: 憨皮拉朋丫
政事堂外濃煙四起,舊黨諸臣的反應也是千奇百怪。
董學臣第一時間看向張簡之,眼神之中滿是疑惑與不解。今日是相爺臨時召集,怎麼剛剛到齊便有暴民衝進宮來了?
也有人破口大罵,罵江鉦無用,諾大個殿前司居然連宮門都守不住?
而更多的,是看著那熱浪漸漸襲來,聽著那院牆外人山人海的山呼憤恨,腦袋一片空白。
呂洪生則是瞳孔放大,神情呆滯。
他聽得見,聽得見牆罵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名字,喊的最歡的便是「燒死他!」
往日因飛上枝頭而養成的跋扈陰柔之氣,已然蕩然無存,臉色由白轉青,再入死灰。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
口中不斷滾出連他自己都不知是什麼的胡言亂語。
「他們好大的膽子!我乃錦衣衛指揮使.我乃大理寺丞我乃當朝大員」
「我就差一步,便是相公!!」
「你們怎麼敢!?你們怎麼敢!?」
越說越大聲,幾近嘶吼。
呂洪生不顧一切的衝到火牆相隔的院門前,朝著一火之隔的暴民百姓怒嚎。
「我是張相之徒!我是當朝最有前途的年輕一代!!你們怎麼敢?」
沒人回答他,只有那熊熊火勢撲騰而來。
而此時的相爺無比寧靜,穩坐堂中,甚至有幾分釋然。
都結束了!
他張簡之只憑一己之力,便做成了這可堪古今第一局。
縱使搭上了性命,毀掉了名聲,拋棄了理想,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終於
在滿堂亂象之中,相爺動了,如一股清流,緩緩起身,莊重而奪目。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相爺踏步出堂,來到呂洪生身後,枯枝般的老手搭上呂洪生的肩膀。
呂洪生一怔,僵硬轉身,茫然的看著張簡之。
而相爺卻是和藹一笑,「徒兒莫怕!為師陪著你。」
這是相爺給自己準備的最後一句遺言。
不是什麼自白身份的傲然之語,亦不是什麼忠良就義時的慷慨之言,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為師陪你!
因為相爺這一生,看得透人生百態,卻看不透自己,終還是執著於他那群不爭氣的弟子們。
最後一句,便也是留給弟子的寬慰。
呂洪生怔怔的看著相爺,並沒有因為老師的勸慰而恢復清明。
相反,他腦子裡只有對死亡的恐懼與不甘,眼中更看不見老師的慈祥。
猛的甩開張簡之,「你滾!!我不想死,我憑什麼要死!?」
噗通一聲!呂洪生隔著烈火向牆外跪了下來。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都是他!!都是他教我的!!你們要殺就殺他好了!放我一條生路吧!」
一邊哭嚎,一邊歇斯底里的朝牆外磕頭,也不管牆外的百姓看得到看不到。
張簡之失魂一般的看著醜態百出的呂洪生,只覺天旋地轉。
良久,自嘲苦笑,再無期盼。
這一刻,相爺的心死了!
他本以為,呂洪生就算再混蛋,再罪有應得,可起碼對他這個老師還是真心的,反而是自己害了他。
卻不知,呂洪生心中只有他自己。老師?呵呵,不過是他登天的梯子罷了。
一直以來,張簡之對呂洪生其實是有愧疚的。相爺認為,是他這個老師引其入魔,殊不知呂洪生本就是魔。
「呵呵呵!」
相爺笑了,笑的無比苦澀。
他張簡之閱盡天下人,看透人世間,可偏偏就看不透自己的徒弟?
可笑嗎?太可笑了!?
「這樣的學問」
「這樣的張簡之.」
「存之何用?那便了斷於此吧!!」
說到此處,張簡之目光一凝,邁步向烈火而去。
相爺活夠了,沒了眷戀,只求一死。
然而,就在這個關頭,政事堂已經被烈火吞沒的大門,轟的一聲巨響,不知被什麼向外拉倒。
烈焰的阻隔登時分開一道缺口,眨眼又被濃煙吞沒。
呂洪生一怔,張間之一怔,舊黨諸臣皆是呆愣。
還沒反應過來,又見一騎甲士自濃煙之中飛射而入。
然後是第二騎,第三騎,第四騎。
在所有人呆愣的矚目之下,寧王趙維!
官家趙昺!
殿前司江鉦!
太尉張世傑!
四人橫刀立馬,有若天神。
尤其是趙昺和趙維,二人金甲龍披,並立排頭。
趙昺一臉純真無邪之態,「相爺怎可孤勇而去?讓朕怎向祖宗交代?」
趙維亦是笑看張簡之,「老師,弟子也讓您失望了。」
張簡之:「.」
這一刻的相爺當真是五味雜陳,此處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這幾人。
可是,趙維的出現卻在相爺已經灰敗的心頭,點燃了一抹火光。
相爺恍然大悟。
是啊,他還有趙維,他還不算徹頭徹尾的失敗。
雖然心頭已然融化,可是嘴上,相爺卻有幾分氣急敗壞。
狂拍老腿,幾近抓狂,「你們來幹什麼!?豈不前功盡棄!?」
趙維卻是不多言,隨著王勝、趙孟禧等人帶著羽林衛沖入院中,趙維翻身下馬,給了相爺一個交給我的眼神。
行至癱倒在地的呂洪生面前,就這麼看著他。
呂洪生直到此時才反映過來,官家進來了?寧王進來了?
登時大喜,「來的正好!來的正好!!外面的暴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救我們!救我們啊!」
趙維微微一笑,俯下身來,「呂洪生,你可記得在牢中本王說的事情?」
呂洪生目中無神,呆滯半晌,眼神不停的對焦又不停的渙散。
「什,什麼事?我忘了!」
趙維再近一步,俯到了他的耳邊,「本王說,待你我生死有定之時,本王會送你一句話。」
呂洪生再次呆滯,眼神變幻,「什麼話?」
卻見寧王微微一笑,在其耳邊輕語,「錢文.是我的人。」
嗡的一聲,呂洪生腦子瞬間沒了想法。
錢文是寧王的人.
那自己.豈不就是個笑話?
想到此處,想縷清所有關節,卻是沒法再多想一絲一毫。
因為,眼前的寧王猛然抽身,手起刀落,好大一顆人頭騰空而起。
與此同時,江鉦猛的甩開一張名單。
「呂師留,董閻良,賈長德出列!」
「董齊昌,方正,王思忠出列!」
「.出列!」
「出列!」
江鉦一連點了十幾個名字,這其中有舊黨的核心人物,也有張簡之收的年輕弟子。
待幾人戰戰兢兢的來到人前,江鉦一一列舉其罪狀,包括結黨營私,串聯朝政,還有縱火街市,草菅人命等等。
「依律.」
依律要定罪的,只不過,怎麼定罪?大宋不殺士大夫,最多就是徒刑,也就是發配。
而且,發配還是帶工資,帶官職的發配。
可是,江鉦說到這兒不說了,依律.
依律之後就沒了動靜。
他這剛停下,院門那邊兒嗷的一嗓子。
李懷仁費勁的舉著比他還粗壯的大槍,「諸將聽令!賊臣劫持皇駕,忤逆朝堂,給我沖呀!殺呀!!」
呼啦啦衝進來一幫軍漢,二話不說,奔著呂師留他們就去了。
一通亂刃,當場斷氣。
舊黨剩下那些人都看傻了。
可是事到如今,傻子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大火阻隔,這個院裡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
此時,寧王上前,手裡刀還在滴血。
當的一聲支在地上,嚇的舊黨倒退一步。
「服不服?」
趙維殺氣騰騰,沒人敢回話。
「死的冤不冤?」
還是沒人敢回話。
趙維皺眉,隔人看著董學臣,「董樞密,說話啊!」
舊黨的核心人物之中,唯獨董學臣逃過一劫。
無他,比起那幾位,董學臣還算有良心,起碼沒幹什麼太出格的事兒,罪不至死。
此時,董學臣成了焦點,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做為老臣,他已經知道,舊黨被張簡之給耍了。
服嗎?不服!!
這幫新黨比舊黨還舊黨,手段忒陰損,能服氣才怪。
可是,不服?也挺服的。
呂洪生,包括死的這些人做的那些事,拋開士大夫的身份,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走到今天萬人唾棄的這一步,並不全怪張簡之。
服嗎?服了!
暗嘆一聲,不管怎麼說,得把今天這一關過去再說。
正要上前,彎腰認輸。
卻是沒想到,已經洗白的張簡之搶先一步來到趙維面前,拱手大揖,「舊黨.服法!!」
所有人都是一怔,尤其是趙維,急了。
「老師!!你幹什麼!?」
卻是張簡之頭也不抬,長揖不起,「殿下!舊黨服了」
「老師不是舊黨!」
張簡之:「老夫就是舊黨!」
趙維:「.」
張簡之:「別任性!」
抬頭,目光森冷,「你以為死了幾個人,事情就由你掌握了?」
「外面那些百姓,你怎麼交代?難道要告訴他們,張簡之是新黨?他臥底舊黨,就是為了搬倒舊黨?還要告訴他們,呂洪生、街市大火,構陷王曹,都是張簡之為了扳倒舊黨的無奈之舉?」
「這」趙維無話可說。
老師說的確實是個大問題,民暴還沒解除,怎麼給百姓一個交代?
一個他們最痛恨的人,最後成了最大的英雄?
誰信?誰又能接受得了?
此時,相爺繞過呆愣的趙維,來到趙昺身前,再施大禮,「官家,便依了老夫吧!」
「可以呈了陛下的情,可以活著,但是這個罪名是洗不掉的!」
「也應該由老夫來受。就憑老夫縱容呂洪生,看著他們放火燒了民學,至百姓性命於不顧,這個惡名也是罪有應得啊!」
趙昺
趙昺也是為難,這世間的事就是這麼荒誕,明明是一個忠肝義膽的好人,可他就在你眼前,你卻沒法去讓別人也認可這個好人的清白。
「相爺.」
「陛下!!」張簡之長揖不起,「舊黨.服了!」
場面就這麼凝固在這一刻,張簡之躬身拜服,眾人黯然無聲。
董學臣看著這一幕,突然苦笑一聲,打破了沉默。
仰天長嘆,「老了朽了服!了!」
「有君臣如此,我等竟妄想回天!?哈哈哈哈,服!了!」
撲通跪倒,整冠,叩拜,「臣董學臣!服法!」
呼啦啦,舊黨剩餘臣子紛紛拜倒,「臣等.服法!」
————————
新舊之爭,就此落下了帷幕。
最終,以舊黨十數顆人頭平息民憤。
董學臣以下,近百官員罷免的罷免,流放的流放。
而舊黨千千萬萬的基層官員們,也由此事看清何為民意,何為大勢所趨。
自此之後,朝堂再無士大夫,大宋再無大族世家。
然而,大獲全勝,即將再上一個台階,迎來新時代的趙維、趙昺兩叔侄,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們沒能保下張簡之。
相爺再不是相爺!
以舊黨黨魁之身,領下所有罵名,罷黜出朝,貶為庶民。
從此朝堂之上,再也沒有相爺的身影。
城中的顯赫一時的張府亦人去樓空,收歸官屬。
只是在城外,林海相接的山坡上,多出一處草廬。
那是相爺的新家,孤身一人,深居簡出。
平地只有沈福海時來照應,待之如父。
百姓們不明真相,只當那山坡上住了一個老不死的大奸之徒。
連九萬的朝中官員,無論新舊,亦不知相爺何等韜略,獨戰一朝。
對這位過氣的宰相,罪人之身,自是敬而遠之。
張簡之這個名字,仿佛一下子便沉入了深淵。
趙維來的也少。
一來,黨爭新平,教改之務,還有朝中政務纏身,一切都是剛剛開始,卻是處處都離不開他。
二來,老師不認他這個弟子,來了也白來。
這一天,趙維提著大包小包,身邊跟著王妃王瑜,跟班馬二爺,還有王勝和趙孟禧,哈著腰等著草廬之外,「老師,開門吧,腿都麻了!」
「滾滾滾滾!」裡面傳來張簡之的咆哮,「老夫沒你這個徒弟!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趙維一苦臉,「至於嗎?這都兩月了,還生氣呢?」
「生氣?」張簡之怪氣之聲傳出來,「你是寧王,了不得,老夫哪敢生氣!?」
趙維,「我不就是任性點嗎?」
裡面更大聲了,「你那哪叫任性?你那叫枉為人臣吧?本來是舊黨覆滅的局面!」
「現在多好?董學臣還活著,那麼多大族之主都活著。你等著吧,等著他們的報復吧!」
「我哪敢教你?你特麼也配讓我教!?」
趙維被相爺罵了個狗血淋頭,沒辦法,捅了捅身邊的王瑜,「出聲啊!」
王瑜無語,你讓我怎麼說呀?
卻是趙維急了,「老頭子,快開門!我可告訴你,小魚兒都懷上你徒孫了,你就忍心讓她在外面吃風?」
裡面一滯,半天蹦出一句,「真的?」
隨後又覺語失,來了句,「滾!誰稀罕?」
趙維一翻白眼,這都不行?
正要說話,卻是身後傳來一聲大笑,「寧王怎知是徒孫,說不得就是徒孫女哩!」
一句說完,又有人接了一句,「徒孫徒孫女都沒用,咱們相爺只稀罕徒弟!」
眾人回頭一看,卻是江鉦、陸陳、張世傑、蘇劉義等相公都到了,而且還有官家趙昺。
裡面也聽出是江鉦和陸秀夫的聲音,一時沒了動靜。
而江鉦越過趙維,重重拍門,「開門開門!咱帶了酒來,相爺要不要嘗嘗?」
終於,裡面憋不住了,「你來做甚?」
江鉦大笑,「忘了?咱們可是約好,要把酒言歡的。」
「哼!!」相爺卻是冷哼,「本來到九泉之下還能把酒一場,現在你也滾吧!」
攪了他張簡之的好局,江鉦也有份的。
「嘿!!」江鉦瞪眼,「老東西!還不識好歹了。」
「你開不開門?不開我可踹了哈!」
「你敢!?」張簡之一聲咆哮,卻已經不是隔門而出。
柴門猛然大開,相爺一身粗衣袍子,憔悴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只是,眼前的景象讓相爺一怔。
門前不是江鉦,也不是趙維,而是齊刷刷的跪了十幾個少年。
年齡有大有小,小的四五歲,稚氣未脫;大的二十出頭,已然成人。
一個個意氣風發,皆是人中龍鳳。
「弟子江遠志」
「弟子江遠鵬!」
「弟子陸遠.」
「弟子陳思忠」
「弟子楊元朗」
「弟子蘇明理」
「弟子趙啟雍」
「弟子趙啟誠」
「拜見恩師!!」
十幾個孩子齊聲跪拜,上來就磕頭。
把相爺一下就弄不會了,「這」
江鉦卻笑,「這都是我們幾家的小輩,還有官家從皇族選來的宗親子弟。」
「老東西不肯喝酒,那便收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