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道理
2023-11-16 09:11:22 作者: 憨皮拉朋丫
說實話,趙昺本可以不回來,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君臨天下,收割勝利果實。
包括江鉦、趙維,都應該看著相爺一個人如何把天下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如何把舊黨拖向深淵。
只不過.
兵部,白虎節堂。
做為大宋最高軍機要地,朝中有不成文的規定,凡國遇大難或京師起亂之時,所有三品以上將軍必須於此匯聚,以待皇命。
所以,當民學大火一起,除了殿前司和羽林衛有戍衛皇城、御前護駕之責無需待命之外,幾乎所有的武將都在此處。
做為大宋軍神一般存在的張世傑,也必在於此。
此時,太尉透過節堂鐵窗遠眺新崖山全貌,耳邊迴響著兵部眼線的奏報。
「沈福海已出錦衣衛,未歸家中,而向宮門方向而去。」
「城中處處亦有百姓漸漸向宮門匯集。」
「陸陳幾位相公也在其列。」
「張相命近百文武於政事堂議事。」
「三軍諸將皆到兵部報導,獨缺血頭軍都統置黃齊剛。」
一條條看似雜亂的信息聚集到太尉這裡。而沒來白虎節堂報導的黃齊剛,正是接替血頭執掌血頭軍的舊黨武臣。
張世傑皺著眉,局勢卻在胸中漸漸明了。
喃喃一句,「原來如此.」
這半年,太尉看似跟個隱形人一般,幾乎看不到他的存在。可實際上,張世傑卻一點都不敢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首先,張簡之在玉林齋爆了趙維這個事兒,他就覺得離譜兒。
先不說張相爺有沒有那麼黑心,親手毀了自己的愛徒。單說寧王那個性子,也不是這麼容易馴服的。
但是,張世傑畢竟是局外人,一點內幕都沒有。再上了之前說過,做為武將首臣,他最合適的位置就是坐山觀虎。
可等到張簡之在宮門前又爆王曹的時候,張世傑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了。
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於是,張世傑反而不著急了。他倒要看看,這師徒倆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直到今天,張世傑終於看懂了。
這兩師徒根本就不是什麼簡單的借民情民勢,他們是要激起民憤。
新崖山一半兒的百姓都跑到宮門前去了,再加上血頭軍
回頭瞥了一眼老神哉哉的易世英。
今年川軍那邊就來了一個易世英,其他的川軍將領都在營中,多半也是聽效寧王的。
這麼大一股力量,誰頂得住?舊黨再勢大,也不敢硬碰硬。
高啊!實在是高啊!
張世傑不得不感嘆,這兩師徒膽子是真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了。
正想著,白虎節堂外,一匹駿馬飛馳而來。
錢文翻身下馬。
因為白虎堂乃是軍機重地,他不能隨便進,只在門外抱手一禮,「錦衣衛偵緝司錢文,有請太尉錦衣衛走趟!」
此言一出,堂中的武官們眼珠子沒瞪出來,一個個都炸了毛兒。
什麼玩意?錦衣衛的爪子都摸到太尉頭上來了?
呂洪生最近如日中天,可是在這些武人眼裡,他就是個屁。
有武校按捺不住,擼起袖子就要衝出去了。
也就是白虎節堂不讓帶兵刃,否則非見血不可。
張世傑起先也是一怔,也以為是呂洪生吃了狗鞭,分不清誰大誰小了。
可是轉念一想,不對!
急忙壓下眾人,隔窗探問,「不知是哪個錦衣衛想見本太尉啊?」
錢文一聽,淡然一笑,答道:「錦衣衛從來都是那個錦衣衛,以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哦?」張世傑一挑眉,「呂指揮使可不這麼想啊!」
錢文再笑,「錦衣衛從來沒有什麼呂指揮使,只有寧王和蜀王。」
「呼!!」張世傑長出一口氣,心道,果然!
不用多想,叫他去的一定是趙維或者趙孟禧,而不是呂洪生。
也不遲疑,吩咐屬下開門,大步而出。
只是臨走之前,張世傑頓了頓,頭也不回的朝堂內說了一句,「終有袍澤之誼,世傑多一句嘴。」
「我知你們之中,有不少舊黨所出,聽老哥哥一句勸,今日無論如何,別出這個門。」
「否則.」
否則什麼,張世傑沒說,但語氣之中已經是殺氣騰騰。
待張世傑與錢文兩騎遠去,有人緩緩關上堂門,迴轉身形,看著眾將之中的舊黨所屬,」都是兄弟,太尉也是為咱們好,便聽一句勸吧!」
舊黨武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往下沉。
也由此想到了一些什麼,想說幾句應付,終還是沉默未言。
再說宮門前。
政事堂齊聚的舊黨骨幹們,還不知道宮門前已經漸漸的被堵死了。
以沈福海為首,民學家眷在側,還有半年來被呂洪生迫害成傳謠的苦主們
等到所有人都到齊,在所有百姓的見證之下,沈福海驟然發難,向著洞開的宮門噗通跪倒。
「黃天在上!且聽民言!」
「吾有奇冤!官家開眼啊!!」
「黃天在上!且聽民言!」
「吾有奇冤!官家開眼啊!!」
所有人齊齊跪倒,異口同聲。
只不過,官家都不在宮裡,你們喊個什麼勁兒?
呵呵,也根本就不是喊給官家聽的,又有什麼關係?
這些苦主兒,是喊給周遭百姓聽的。
霎時間,宮門之前,成了訴苦大會,樁樁件件控告舊黨藐視王法,草菅人命,貪贓枉法,禍亂朝堂。
百姓們本來就憋著火氣,已經被壓抑到了極限。
再加上,這麼多人不懼舊黨的告狀,還有幾位相公在前面撐腰,那股已經壓縮到了極點的邪火,轟的一聲,如超新星一般,徹底爆發了。
數萬百姓,從最開始的聽沈福海他們陳述舊黨罪狀,到加入其中一同控訴,到怒不可遏,只是眨眼的工夫。
然而,守衛皇城的殿前司早就接到了江鉦的帥令,不理會,不阻攔。
對!不阻攔!別說你們在這跪著告狀,張口罵娘,你就是闖宮,殿前司今天也只管看著。
宮門處的冷清不!是冷漠!又如一根鋼針扎在百姓心裡。
無不憤恨,我們就不這麼不值錢?就這麼無關緊要?沒人管沒人問的嗎!?
而看著那洞開的宮門,也不知是誰,驟然大喝,「舊黨荒淫,不聽民言咱們」
「咱們就進去和他們說理!!」
轟!!萬民再起沸騰。
沈福海振臂一呼,本來只是告狀,看熱鬧的百姓,隨著人潮向宮中衝去。
————————
錦衣衛大牢。
張世傑四下掃看著陰潮的牢房,嘖嘖稱奇,「世傑算是服了,你們師徒都這麼狠的嗎?」
一個把自己扔賊窩裡了,一個把自己關牢房裡了。
都什麼人呢?
趙維卻是一笑,不急做答,而是示意張世傑隨便坐。
其實也沒什麼可坐的,無非就是亂草一堆。
而對面的牢房,還剩兩口氣兒的王曹二人,聽見了張世傑的動靜,心說,這麼耳熟呢?
張世傑來了?不能啊!呂洪生把張世傑弄到這兒來做什麼?
心有好奇,使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爬到牢門前,想看看到底是誰。
還沒爬到呢,就聞寧王的聲音又傳來了。
「不把自己關起來不行啊!我若出去,我那老師定不安心,說不得又干出什麼出格之舉。」
二人再皺眉頭,趙維在這關著他們是知道的。
不過,聽寧王這思意,他想出去就能出去?不出去,是為了防止張簡之更加的不當人啊.!
緊爬幾步,又聽見張世傑說話了,「哦?那老東西還不夠出格?都把自己混成舊黨魁首了,還要如何出格?」
趙維,「黨魁可不是老師的目的。」
張世傑,「可不,親手埋了舊黨才是他的目的吧?」
王仲林:「.」
曹慶熏:「.」
越聽越不對呢?越聽越不明白了。
那邊趙維苦笑一聲,「若是如此,維求之不得,只怕他」
說到這兒,趙維便把整件事情的經過,他是如何提出的教改,張簡之如何把文天祥、謝迭山,還有王應鱗拉入伙的。
玉林齋如何跳反,之後是如何謀劃,一步步把舊黨引入深淵,詳詳細細的說給張世傑聽。
張太尉開始還能淡定,因為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可是越往後聽,就越心驚,就越冒冷汗。
到最後,話都不會說了。
「所,所以.相爺不是要挑起民憤?他要的是民暴!?」
「今天去宮門前,也不是簡單的壓制?而是而是要衝宮?」
「他他他他要把自己也一起埋了!?」
張世傑差點沒瘋了。
他娘的,這是個什麼玩意?不當人了!?
第一反映就是,瞪著趙維,「你怎麼不阻止他?」
趙維苦笑,「我想阻止,也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是,從宗正寺轉押過來那天,太尉想必也有所耳聞,老師拿江山社稷壓我,讓我如何能不從?」
張世傑細細一想,「也對!站在相爺的角度,只犧牲他一人便可換來社稷清明,卻是再值得不過了。」
結果,這句話剛說完,對面牢房嗷嗷的兩嗓子。
「張世傑!!你他娘的王八蛋!說的是人話嗎!?」
「張世傑!!我去你個姥姥的!」
嚇了太尉一跳,心說,誰啊?對面怎麼還有人呢?
細一聽,「這是.王侍郎和曹侍郎?」
登時大驚,「這兩位還沒死呢?」
我噗!!
王曹二人差點沒吐血,是人話嗎?
趙維卻是沒空搭理那兩位,二人確實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但是,現在還不是誇他們的時候。
不理王曹,看著張世傑,「太尉助我!」
趙維極是嚴肅,讓張世傑顧不上對面那兩人,扔了一句,「閉嘴!」
直視趙維,「寧王.要待如何?」
王曹二人:「.」
心裡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我們倆才是苦主兒啊!我們招誰惹誰了?差點把命扔在這兒,你們居然就這麼看著?
正在此時,趙維的聲音再次傳來,「我要太尉領兵入宮,把老師救下來。」
王曹一聽,更是不憤,隔門怒吼,「救他做甚?他不是挺能的嗎?自救便是!」
這回,張世傑卻是沒反對二人之言,皺眉看著趙維。
「殿下.確定?」也說了句,「救他做甚?」
只是太尉這句可不是仇怒之言,而是另有深意,「殿下可要想好了。」
「如今舊黨骨幹皆在宮中,民暴因他而起,一入宮中,這些人多半都活不了。」
「他們一死,舊黨也就沒了。既可疏解亂局,又不至朝廷傷筋動骨。這是一勞永逸之舉!」
「相爺百般謀劃,為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我們此時進宮,那相爺豈不是白費了苦心?」
話鋒一轉,「當然,到了這一步,相爺也是必死無疑。」
「可是.」張世傑無比凝重,「吾等皆為社稷,若換張世傑有此控心之謀,世傑亦是義無反顧!」
張世傑說完,空氣為之一凝。
連對面的王曹二人也是沉默許久,說出一句,「相爺好擔當啊!吾輩之楷模矣!殿下,還是不要意氣用事了。」
話下之意,他們也認同張世傑的說講。這時去救張簡之,非明智之舉。為了江山社稷,也要忍痛。
然而,趙維卻是緩緩搖頭。
「你們錯了,我非意氣用事,更不是因為他是我的老師才如此。」
「相反,若是不因為他是我的老師,有從師之德。換了別人,從一開始玉林齋時,我一定會馬上阻止。」
「維向天發誓,今天不管是誰困於敵陣,我都要去救!」
張世傑皺眉,「為什麼?這是相爺好不容易打開的局面,省了多少力氣,避免了多少鬥爭?」
這是實話,換個角度看,如果舊黨不是張簡之在操控,如果不是他培植出一個呂洪生,那新舊之爭,可遠不止今日這般,只是抓了兩個侍郎,燒了一條街那麼簡單。
到時,大宋朝堂要經歷怎樣的震盪,誰也預料不到。
可以說,相爺不單單是把舊黨帶入了深淵,更大的功績其實是用最小的代價,做成了最不可能的事,
對於張世傑的疑問,趙維一字一頓,「因為.為眾人捧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為社稷開路者,不可使其厄困於荊棘!」
「這是道理.」
「道!理!懂嗎!?」趙維吼道:「難道道理二字,不值得為其守護,為其付出更大的代價嗎!?」
「我」
不光張世傑語塞,對面的王曹二人也說不出話來。
道理!是啊,道理!
這世間必須要有道理。這是原則,是法則,足夠大!
什麼道理?社稷良臣不可辜負。
張簡之可以為江山社稷犧牲自己,可是江山社稷若因為只犧牲一人很值得就放棄了良臣,那便是失了良心。
一個人沒了良心可以被唾棄,一個國家要是沒了良心,那也就離敗亡不遠了,將來誰還敢為其捨身忘死?
「太尉,兩位侍郎!」
「我們可以用一個人的命換大宋的前程,可是不是這個換法。良臣可以斃於沙場,可以死於勞國,但不能死在自己人認為值與不值的權衡之上!」
「否則,我們贏了舊黨,卻也輸了道理。」
張世傑靜靜的聽著,直勾勾的看著趙維,許久,「明白了!世傑.全聽殿下調遣!」
另一邊,江鉦走出殿前司,亦向政事堂趕去。
「老東西不能死啊!你死了,讓我們怎麼有臉活。」
城外,趙昺一聲令下,大軍朝皇城趕去。
正如他所說,「社稷良臣,不可辜負!」
只不過,少年官家除了正義感爆棚,其實還是有點小心眼兒的。
小聲對身邊的李懷仁吩咐,「那什麼,一會入了皇城,要是兩邊還沒打起來,你就假傳聖旨,把舊黨管事的多宰幾個!」
李懷仁眼珠子都綠了,「假假假假假,假傳聖旨?」
趙昺拍了拍李大官的肩膀,「放心,朕吩咐的,你怕什麼?最多追究下來,罰你吃些板子。」
「我」李懷仁想死,跟這麼個官家,早晚讓他玩死。
而趙昺見李懷仁不說話,只當他是答應了,賊兮兮一笑,「其實也不一定吃板子,民怨如此,總要抓幾個替死平憤的嘛!」
李懷仁,「聖人,拿舊黨平憤就好了呀,為什麼要搭上奴婢呢?」
趙昺,「因為你和我親唄!」
李懷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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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暴,必始於不公,發於自救。
相爺一生權衡人心,鑽研欲望,他太知道怎麼把百姓變成暴民了,也太知道古往今來,哪一場民暴不是始於正義,而終於獸慾。
說白了,無論是什麼朝代,什麼原因引起的暴亂,開始的訴求都是正義的。
可是,人心難測啊!
同樣是無論什麼朝代,什麼原因,最後的結果都是暴民成了吃人的野獸,無所不盡其極。
他們會摧毀衝鋒路上所見到的每一個障礙,把每一個他們認為是欺負過他們,壓迫過他們的人,拆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而這諾大的皇城之中,除了政事堂的舊黨骨幹,已經再沒有一個多餘的宣洩目標。
後果,可想而知。
更何況,相爺已經幫他們鋪好了路,想好了泄憤的方法。
沈福海的作用可不光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麼簡單,他同樣是舊黨和相爺的送葬人。
縱使沈福海心中一百個不願,不想相爺就這麼枉死局中。可是相爺的話,他不能不聽。
一入皇城,沈福海沖在最前,徑直奔向皇道兩旁、宮舍之側的銅缸水瓮。
那是皇城必備的救火儲水,可是現在,裡面是一缸一缸的火油。
二話不說,指揮沈家人取油,然後直奔政事堂。
相爺給他的命令是,到了政事堂,不要讓百姓有任何與舊黨對峙的機會,直接煽動暴民點火,火燒政事堂。
是的,相爺很清醒,到了這個份兒上,已經不用演了,直接來,不要給舊黨任何翻盤的機會。
否則,舊黨又不傻,被幾萬人圍住,還敢裝硬嗎?還敢藐視民意嗎?
說不好,一通巧舌如簧,再許下一些空頭白話,就可能前功盡棄。
所以,沈福海只要進來,那就是殺招。
政事堂中,舊黨眾人直到暴民已經衝到了政事堂門前,外牆已經開始冒起濃煙才將將反映過來。
登時大亂。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
說一下哈,最多還有一到兩章,這個段落就算寫完了。
相爺會有一個意想不到,我認為最完美的結局。
不知道大夥能不能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