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醞釀
2023-11-16 09:11:22 作者: 憨皮拉朋丫
百姓並不愚蠢,雖然反應沒有讀書人快,想的也沒有官場政客那麼多。
可是,你不能拿他們當傻子看待。
老話說的好:百姓心中,有桿秤!
孰優孰劣,他們心中自有衡量。
朝廷這般處置寧王一系,確實有點寒了人心。
對此,民間自有議論。
一連數日,茶攤酒鋪、勾欄瓦舍之中,說的都是這些事兒。
漸漸的已經成了風潮。
「相公們這事做的會不會太過寒心?就算寧王再有罪過,可是也不能如此冷落吧?」
「那你又待如何?連寧王那身份都被收監,一眾老臣也跟著吃了瓜落,也不知這回捅了多大的窟窿。」
「多大的窟窿?寧王這回是與所有的官身大族為敵,能有什麼好下場?」
「他娘的!好生憋悶!那寧王,那文相公、謝相公、王相公,還有嚴指揮、魯班候爺,哪個不是於國朝建有奇功?如今為這麼一個事兒就全不做數了!?」
「呵呵,你還別說,且看現在朝堂上打坐的何人?
他張簡之當上了首相,呂師留三十多歲寸功未建便成了中書舍人,也要被尊一聲相公。
前街董御史亦是步步高升,憑著告寧王的黑狀進了政事堂。
連那個二十多歲的呂洪生,聽說也破格蒙了恩蔭,成了從四品的大理寺丞。
反倒是在教改上沒怎麼表態的陸相公、陳相公被靠邊站了。
從這兒,你看出些許端倪沒有?」
「什麼端倪?」
「呵呵,這有何看不出?如今打了勝仗,贏了蒙元,又收了瑪雅,大宋算是起來了。可真正為國效死力的功勳大賢都靠邊站了,那些寸功未建,卻只知窩裡橫的該出來摘桃子嘍!」
百姓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議論著,漸有唏噓,無不憤恨。
但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無官無品,無權無勢,也就只配在這杯盞之間磨一磨後槽牙。
哪怕說閒話,都說不到點子上。
他們還在關心寧王等人遭受的不公,卻是全然忘了,與他們最息息相關的教改之政,至今還沒有消息。
茶鋪的角落裡,幾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邊品茶,一邊當樂子一般聽著百姓的議論。
時不時的,當眾人說到激憤處,還會陪笑附和,好似與百姓同想。
只是誰也沒主意到,他們笑歸笑,點頭歸點頭,可神情之中總有那麼一股子怪異。
好像是在嘲弄!
「呵呵。」其中一個青年低聲淺笑,「張相真是杞人憂天,還注意什麼民勢?有什麼可注意的?賞他們一道餌食,便自己都不知道把自己帶到哪去了。」
抬頭看向為首的那青年,「呂兄,回頭卻是要與張相過過口風,大可不必為民情擔憂。」
為首之人正是呂洪生,如今已經是大理寺丞,也算大宋監管牢獄的頭面人物了。
應和著同僚之言,點頭笑道:「張相自有張相的想法,我等後進自是沒他老人家想的周全,該防還是要防的。」
瞥了一眼台上的那說書人,對下吩咐道:「此人言行甚激,恐有誤導百姓之嫌,收押了吧!」
立時有人回應,「小人這就去辦!」
「誒!?」呂洪生皺眉,「誰讓你現在去抓人了?大庭廣眾,想給本官找麻煩嗎?」
隨後低語,「派人盯著,等夜半時分悄悄動手。收到大理寺關上一段時日,等風頭過了再放出來。」
那人點頭連連,「那罪名呢?」
呂洪生無語,「要什麼罪名?齷齪百姓見官便要懼上三分。再下了大獄,不砍了腦袋已經是恩賜。到時就算讓他再胡說八道都沒了膽氣,哪還問是什麼罪名?」
「明白了!」
底下人雖覺不妥,可是也不敢頂嘴。呂家兄弟如今可以說是翻天覆地,如日中天。
況且,大理寺這些天,暗中逮捕的百姓也不在少數。
有的安了煽動民情、圖謀不軌的帽子。有的乾脆就抓起來一關,哪用什麼罪名?
其實,張相公把呂洪生破格安排到大理寺,用意就在於此。
據說是張相公很在意民情輿論,用呂洪生來專門處理這方面的事務的。
而呂洪生上任之後,也算不負重望了。
抓了不少人,也確實成效顯著。如今民間雖然還有議論寧王之變,但是,說教改的聲音基本沒有了。
這全都是呂洪生的功勞。
自茶鋪子出來,差官舊友紛紛散去,呂洪生沒有直接回大理寺衙門,而是直奔皇城內的政事堂而去。
過皇城門的時候,有禁軍門衛巡視。一見是呂洪生,連問都沒問,便直接放行了。
沒辦法,呂家得勢,如今是當紅辣子雞,走皇宮跟走自家後院似的。
對此,呂洪生頗為受用,真正體會到權利帶來的快感。
悠悠一嘆,「寧王.呵.」
只憑這齣入皇宮的特權,人人仰視的氣勢,便是世家大族要跟你寧王對著幹的緣由。
試問這天地間,有幾人能扛得住這等福份?又有幾人捨得放下這等福份?
寧王這回真是豬油蒙了心!
就這麼旁若無人的穿行而過,呂洪生大搖大擺的進了政事堂職院。
一進門,就見兄長呂師留站在院子裡,正與小吏商量著什麼。
「兄長!」
呂洪生大步而上,給呂師留見了個禮,結果卻被呂師留一眼瞪了回來。
低喝一聲,「此為朝廷重地,叫官職!!」
「是是!」呂洪生表面陪笑,卻不見悔改之意,「張相呢?」
呂師留拿這個胞弟沒辦法,搖了搖頭,指著平章事職房,「在房中。」
其實,呂師留也只是表面上裝裝樣子罷了,他其實很理解呂洪生現在的做派。
換了是他,二十出頭就手握權柄,也比呂洪生好不到哪去。
年輕人哪來那麼多涵養?把得意寫在臉上,都是正常的。
「嘿嘿,回頭再與兄長請安,咱找張相有事兒呢!」
說著話,呂洪生快步到了張簡之門前,收起一切不端,鄭重的敲門請見。
「進來吧!」
張簡之正在辦公,等呂洪生進來之後,眼皮抬了抬,語氣緩和:「是子良啊,坐。」
子良是呂洪生的字。
聽得張相之言,呂洪生卻是不敢造次,「學生不敢,學生站著回話便是。」
張簡之放下手中公文,「你現是朝中要員了,不要這般拘謹,坐吧!」
「學生.遵命。」
張簡之,「找老夫何事?」
「哦」呂洪生剛坐下,又站了起來,「是這麼回事兒,相公交代的事,學生已經盡心去辦,如今已經初現成效,學生來問問相公的意思。」
「我能有什麼意思?」張簡之一笑,「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有判斷。放手去做便是,做錯了也不怕,年輕人嘛,要多學多做。」
「學生謝相公栽培!」
「談不上栽培。」張簡之擺著手,「此番風波,你出力甚多,老夫應謝你才是。」
「只是還未到放鬆懈的時候,教改之風,牽扯甚大,必須要扼殺一切萌芽,不得有半點馬虎。爾等正職壯年,還要多多替老夫分擔啊!」
呂洪生,「那是自然,張相連日操勞,日漸消瘦,學生尤為不忍,正苦盼能為相公分憂。」
「嗯。」張簡之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呂洪生,突然一笑,自案頭抽出一份硬皮名冊遞給呂洪生。
呂洪生雙手接過,打開一看,「這」
登時目瞪口呆,不明白張簡之是什麼意思。
名冊上赫然列著他的名字,還有另外幾位在這次教改風波中,與他一起的同年好友的名字。
「張相這是.」
張簡之頭也不抬,「讓冊上的幾人選個吉日帶上六禮,到老夫府中喝杯茶,吃頓便飯吧!」
「!!!!」
呂洪生聽罷,猛然狂喜,心跳都漏了一拍。
六禮?什麼六禮?拜師六禮!
張相公這是有意將冊上的幾人收入門下?
等呂洪生反應過來,噗通一聲拜倒在地,「學生洪生,謝老師栽培!」
「起來起來!」張簡之無所謂的擺著手,「還沒送拜師禮,沒喝你的謝師茶,就還不算數。你拜什麼拜?」
「讓你們拜一個奸學黨魁為師,也不知爾等願意不願意。」
「只是老夫身無旁物,也拿不出別的什麼犒勞爾等的功勞了。」
呂洪生腦袋都是暈的,心說,還要啥別的犒賞?這就是最大的好處了。
奸學黨魁?那是以前,張簡之無權無職,自是被人輕視。
可是再看現在,誰敢再提」奸學」二字?
張簡之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權臣,風頭無二。拜在他門下,豈是一般人能有的福份?
把呂洪生美壞了,人生巔峰來的太快,太突然。
呂公子有點飄,飄的都下不來了。
張簡之再收弟子的消息也是不徑而走,舉朝上下,心思各異。
有人冷眼旁觀,有人愕然無措。
有人羨慕,也有人嫉妒。
當然,也不乏看不懂的二傻子,比如陸秀夫!
陸相公現在是真的看不懂張簡之。
儘管所有人都在短短的幾天之內,見識了什麼叫奸學魁首的手段,什麼是把權謀計術玩到了極致。
是的,張簡之獨攬大權,借著領導文官集團扳倒寧王的機會成功上位。這事說起來簡單,可是你換一個人來做試試?
累掉了腰子,也做不到張簡之這一步。
只能說,這個人太利害,太狠了。
也直到塵埃落定之後,大伙兒後知後覺,才明白張簡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等於是賣掉了寧王一系的全部政治資本,一手買賣成就了今日之功。
可是陸相公還是看不懂,這老東西,到底在玩什麼?
收徒?虧他想得出來。
要知道,張簡之收趙維,那是順理成章。寧王那時候正好缺一個教書先生,而他是朝中唯一不受重用,還有水平的大儒。
當然,也可能張簡之在那個時候就存著算計之心,借寧王上位。
可是,刨除趙維,張簡之已經幾十年沒有正式的收過徒弟了。
他最後一個弟子是呂文煥。
呂文煥襄陽降元之後,張簡之發過毒誓,再不收徒弟。
怎麼現在想起收徒了?
「他到底要幹什麼?」
陳宜中,「還能幹什麼?收了呂家、董家、周家那些子弟,這些大族就徹底和他綁到了一塊兒,將來誰還能撼動他的地位?」
陸秀夫無言,「怎麼就變成這樣兒了?」
好好的一個大宋,正是蒸蒸日上,可是剛見好,怎麼就又重複舊都朝堂那一套了?
難道,好了傷疤就真的忘了疼了?
而陳宜中卻是不以為意,反而淡笑釋然,「挺好,老夫要謝謝他!」
陸秀夫,「什麼意思?」
陳宜中挑眉,怪異的看著陸秀夫,「我說小陸子,你是真沒想,還是沒長心啊!?」
好吧,陳宜中比陸秀夫大不少,倚老賣老了。
「我」陸秀夫鬧了個大紅臉兒,他確實沒想別的。
登時惱怒,「有屁就放!少拿小話揶揄!」
「唉」陳宜中長嘆,「小陸子,你想沒想過」
「當日大宴,若站出來的不是張簡之,而是你我!那今日站在這裡結黨營私,瘋癲賣弄的人又會是誰?」
「!!!!」
陸秀夫本來還好好的,讓陳宜中一句話說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你!!你別嚇我!」
「呵呵。」陳宜中乾笑一聲,「還真沒嚇你!」
「你我要是站出來,再加上一個楊國舅,那咱們就成了那些大族的主心骨。到時候做什麼,不做什麼,還由得著你嗎?」
「就算咱們反對寧王不是為了私利,可是誰又管你那麼多呢?你反對了,就是站了大族這一邊。」
「到時,你就算不想做,有人也要替你去做!」
「你不想抓寧王,不想結黨,有人也會蒙著你的心智,拽著你的手腳,咿呀學語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你把事辦了。」
「什麼叫身不由己?那就是身不由己!」
「嘖嘖嘖!」陳老爺背著手,「想想都後怕啊!當時怎麼那麼蠢,居然要為大義出頭呢?」
「現在多好?張簡之頂了上去,他成了那個牽線的皮偶子。」
「你還別說,老倌好像還樂在其中!多好?讓他折騰去吧!」
「好戲.還在後頭呢!」
說完,陳宜中背著手,踱步而去,頗有幾分悠閒之態。
陸秀夫怔怔的看著他,心中驚嚇不輕。
哦嚓,這麼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只是陸秀夫就不明白了,陳宜中哪還有心悠閒?不管管嗎?
追上幾步,「就就這麼看著?」
陳宜中,「可不就這麼看著?等著吧!大宋朝剛發新芽兒,幾根爛掉的舊根子還弄不死這顆大樹!」
「總有人會站出來,總有人還有正義!」
「到時.」
陳宜中也凝重起來,有些遲疑。
陸秀夫追問,「到時怎樣?」
陳宜中,「到時就真該想一想,是隨寧王放手一搏,還是繼續當縮頭烏龜,繼續咱們所謂的求穩。」
陸秀夫:「.」
陸秀夫明白了,陳老爺倒戈了!
從那個反對教改的頑固派,而今幡然醒悟,意識到了寧王為什麼非要教改。
也許寧王不單單是為了解決那三大難題,也許他更深層的意義就是剷除守舊驕縱的士大夫集團。
陸秀夫沉吟著,終有一絲明悟,和之前的心境已然完全不同了。
「罷了!」長嘆一聲,「就讓這三百載的嬌生慣養,在咱們這一代換換樣子吧!」
陳宜中瞥了他一眼,「小陸子,我發現你這個人虛偽,還不務實。」
陸秀夫一聽就不樂意了,「我怎麼就虛偽?怎麼就不務實了?」
陳老爺,「明明是我先悟出來的道理,怎麼讓你這麼一說,這麼大義凜然,這麼慷慨激昂呢?」
「你呀,就適合來這一套!在崖山海難的時候也是這樣,抱著官家跳海,虧你想得出來。」
「至於務實不務實,八字還沒一撇呢!寧王在外面都不一定幹得成的事兒,你小陸子背手一嘆,就能換換樣子!?」
「吹牛是沒人吹得過你的,這事兒啊,就算是咱倆也難辦!」
「我!!」
陸秀夫又鬧了個紅臉兒,也是不長記性,他和陳老爺拌嘴就沒贏過。
像個賭氣的小媳婦,「那你說怎麼辦?你不也是事後諸葛亮?」
「等著吧!」
陳宜中還真不是空口白牙,「我估摸著,王仲林和曹慶熏那兩個驢脾氣,應該快忍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