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無名英雄

  趙維的下一個目標是新都城，本應見完南哥兒，就連夜行軍極速奔赴，可惜暫時還不能離開那片絕谷。

  因為，北條義時還有救。

  是的，他要是一箭被射死也就不糾結了，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好說的。

  可惜這貨沒死，肚子都燒穿了，還不肯咽氣。

  將士們把他抬回營中，因為畢竟是時宗朝的重要人物，又不能看著不管，所以就派人來問寧王的意見。

  到底是怎麼處置，救是不救？

  結果，趙維還沒開口，馬二爺來了勁頭兒，「救什麼救？沒救了！」

  發現北條義時的時候，他就在場，傷的太重了，基本沒活路。

  對此，趙維也有點唏噓。

  北條義時他是認識的，兩次去東瀛，義時都陪同在時宗身邊，也算是老相識了。

  沒想到，這趟來的是他，而且命還這麼不好。

  趙維沉吟了一下，「讓軍醫去看看，能救活最好救活吧！」

  趙維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畢竟是時宗朝的高官，活的肯定比死的有用。

  馬二爺聽擺卻道：「真沒救了，能救當時就讓人救了，火箭射進了肚子裡，估計腸子都熟了！」

  趙維：「.」

  這死法，太瘮人了點。

  卻不想，一旁的王勝聽了，登時一愣。

  他這趟出來，是跟著幾個老兄弟出來散心的。

  為什麼要散心呢？因為王道長研究腸子都要入魔了，整個人都快傻了。

  現在一聽」腸子」二字，登時犯病了。

  「我去看看，到底熟沒熟。」

  趙維：「.」

  馬二爺：「.」

  大伙兒：「.」

  連南哥兒都異樣的看著王勝的背影。

  這個人不正常吧？為什麼要去看腸子熟沒熟？

  王勝一走，趙維還不知道他今晚走不了呢，依舊安排三軍撤出戰場，抓緊休整，準備開拔。

  至於南哥兒，趙維沒打算把她留在軍中。

  一來，軍中都是老爺們兒，這又是個高級戰犯，很是不方便。

  接下來幾天，也是千里行軍，這個女人還得給他安排車馬。

  二來，把南哥兒帶到新都意義也不大。

  趙維說過，要還老爺子的人情放了南哥兒。只不過，不是現在。

  那帶到新都還有什麼用？

  他更不想用一個女人去要挾真金，況且真金要是受了這份要挾，他也就不是元太子了。

  所以，和大伙兒商量之後，決定先把南哥兒送回西雅圖去，也算是對她的優待了。

  可是，還沒等趙維安排，王勝那邊就傳回話來了，「能救，但希望不大。」

  大伙兒一聽，登時凝重起來，那可是時宗朝軍馬大元帥啊！真能救？

  登時，趙維也顧不上南哥兒了，與眾人一起向後隊負責傷病的地方趕。

  南哥兒.

  南哥兒有點鬱悶，她好像不太受重視。

  怎麼說也是忽必烈的孫兒，元朝的魯國公主，你們就這態度？

  先是把南哥兒好一頓戲耍，拿她打賭，之後.之後就沒之後了。

  晾了她半天，又去管那個「死人」了。

  北條義時的傷情她是知道的，神仙也救不回來的。

  惡狠狠的瞪了趙維一眼，默默詛咒了一萬遍不止。

  另一邊，趙維等人趕到，就見王勝還在檢查北條義時的傷情。

  見趙維等人來了，站起身來，「兜襠布救了他一命！」

  大夥一怔，「兜襠布？」

  趙維卻道，「就是倭人的內褲。」

  倭人不像漢人內里都穿綢緞或者絲織的短褲，他們在平安京時代養成了一個毛病，就是極盡奢華。

  可怎麼表現奢華嗎？

  呵呵，那就是比誰穿的多。

  唐宋時期，漢文化進入東瀛，包括漢人的絲綢和彩布。

  以至於，東瀛貴族要不在身上穿個幾層，甚至十幾層的名貴布錦，都不好意思說他是有身份的人。

  即便是夏天，也是里三層外三層，而且能用多少布就用多少布，一身行頭有幾十斤重，你想像得到嗎？

  至於內褲，那當然也得能用多少布就用多少布。

  於是，漢人的短褲人家已經看不上了，嫌布料太少。

  由此就有了兜襠布。

  說白了，就是一塊大布料圍著褲襠，你就纏吧，不用個一丈多，好意思說你穿內褲了？

  也正是這玩意，救了北條義時一條命。

  一是纏的厚，大大削弱了火箭的威力，箭雖然射進去了，但沒造成更深的傷害。

  二是纏的緊，受傷之後起到了壓迫止血的效果。

  再加上火箭的炙燒，把傷口周圍的血管燒焦了。所以義時沒有內出血，也沒有外出血，算是他命大了。

  」不過.」

  王勝皺眉道：「不過也很麻煩，箭沒傷到其它臟器，但卻傷到了腸子。而且，就算沒熟應該也焦了，靠他自己活不了了。」

  大伙兒一聽，登時明白了王勝的意思。

  馬二爺瞪著眼珠子，「道長，你不會是想.想給他來一刀吧？」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戰場上槍炮無眼，打死了是正常。

  可是打完之後，倭人的兵馬大元帥要是死在你王勝的刀下，那性質就變了。

  「你可別又來了癮頭兒，這事兒我看別惹麻煩。」

  馬二爺畢竟跟了趙維這麼多年了，這點政治嗅覺還是有了。

  瞥了眼趙維，又道：「讓他自生自滅就算了，你攬這個霉頭作甚？」

  王勝不說話，卻是看著趙維，他也知道這事兒沒必要。

  今天只要當做沒看見，日後傳出去，北條義時這個傷放在任何一個醫者眼中都沒救，到時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這一刀他要是劃下去，將來就是大宋虐殺俘虜，害死了日本朝的兵馬大元帥。無論從名聲，還是兩朝的外交空間上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兒。

  看著趙維，也是讓趙維來拿主意。

  只見趙維低頭想了想，其實也不用想，王勝的那套手藝，放在這個時代就和殺人無異，將來你說是救人都沒人信你。

  而且，問題是，王勝還沒成功呢！

  切腸子這活，他已經相當熟練了，閉著眼睛都能完成。可惜，就沒人從他手裡活下來過。

  沉吟良久，「你打算怎麼治？」

  王勝，「把壞掉的腸子切下來，再縫上。」

  好吧，說的有點簡單，趙維更沒底了。

  可是，琢磨了半天，「切！想切就切！」

  怕什麼啊？道長的癮頭已經上來了，其中利害王勝不是想不到，可還是把趙維叫過來拿主意，說明他想切。

  再說了，時宗朝.怕他嗎？

  不怕！海娃正要去給時宗的海岸線洗地呢，還怕多一個義時了？

  「切吧！」

  王勝有點愣神，他還以為趙維會不讓他切，也好給自己個安慰。

  沒想到。

  「真切？」

  「真切！」趙維點頭，「問心無愧就得了唄，管那麼多做什麼。」

  「那我人手不夠！」

  兩個師弟還在新崖山，手術這種活可不是一個人能幹的。

  趙維，「不是有隨軍郎中嗎？隨你差遣。」

  王勝，「我還要一個人。」

  「誰？」

  「你！」

  「誰？」

  趙維無語，」你特麼要我幹啥？我又不會開膛？」

  卻見王勝一臉哀求，「你在我踏實！」

  「我呸！」趙維差點一口淬王勝臉上，瞪眼怒嚎，「滾！我又不是你媳婦！」

  「求你！」

  趙維：.

  「不是，為什麼啊？」

  王勝，「你在，就是你切死的，跟我沒關係。」

  操！

  這玩笑開的，也算人話？

  好吧，確實是玩笑，王勝留趙維的真正用意其實是：

  手術這個概念是趙維提出來的，其中的很多流程也是趙維幫他摸索的。但是，趙維卻一次也沒和他一起實踐過。

  畢竟是寧王嘛，事兒多，王勝也明白。儘管趙維提出來的很多概念他都還不理解，但也從沒麻煩過趙維。

  這回不是趕上了嗎？那就別跑了。

  至於北條義時這條命，王勝已經習慣了，也沒做好讓他活的準備。

  趙維被王勝纏的沒辦法，最後只能答應了這個無理要求，硬著頭皮和王勝開始了這台手術。

  結果，若干年後，外科聖手王神醫因為當年這個決定，追悔半生。

  因為寧王的參與，外科醫學具有奠基意義的那台手術，成就了寧王的美名。

  外科手術的奠基人，也從他王勝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而且趙維還排在他前面。

  道長哭都沒地兒哭去。

  是的，北條義時奇蹟般的被救活了。

  至於怎麼被救活的，其實和趙維關係也不大，他就捏著鼻子，蒙著面巾，手裡拿著一壺酒精四處噴灑來看。連王勝怎麼割的肉，切的腸子，他都一眼沒看。

  真正成就這台手術的，其實是臨時抓來的兩位軍醫。

  這兩人無意之中，補上了王勝手術技術的最後一塊短板，那就是術前、術中、術後的感染問題。

  這兩個連名字都沒留下的軍中郎中，醫術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說是連郎中都算不上。

  高手也不會在軍中廝混了。

  但是，畢竟是在軍中服務，別的可能不怎麼樣，但在醫治傷員，還有防止傷後生疽（發炎）這個問題上，卻沒人比他們更有經驗。

  一場仗下來，刀傷箭瘡不計其數，在長時與外傷感染作鬥爭的過程中，軍醫們總結出了自己的一套療法，重在實用。

  之前，趙維一直和王勝在強調消毒，消毒，再消毒。

  王勝當然也明白一些，而且應對方法也是按趙維的來。

  手術之前，先把房間都用酒精噴灑一遍。接觸傷處的一切物件也都消毒，而且嚴格的洗手等等。

  可惜到頭來，人還是死了。

  對此，趙維也沒辦法，畢竟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太容易滋生炎症。

  可是今天給北條義時手術，王勝和趙維才長了見識。

  他們用的是後世的外部消毒手段，可是軍醫卻用另一套防止發炎的辦法。

  兩個人一進來，也不管趙維和王勝，先給北條義時灌了一小杯湯藥。

  王勝問灌的是什麼。

  軍醫隨口一答，「守本固元的，防疽症。」

  王勝一愣，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不動生色開始手術。

  手術過程沒什麼可說的，王勝這幾年切的活人死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手法已經是極為嫻熟。

  只是從他之邊開刀開始，其中一個軍醫便已經熟練的給義時采了血。用致知院老約翰的血型辨認法給義時確定了血型，隨後在帳外叫了一個「血卒」進來。

  所謂血卒，其實就是一些不用正面衝鋒，只管後勤供給的輔兵。其中身體健碩者還擔負一個任務，就是給重傷的袍澤供血。

  這套法子也是趙維提出來的，幾年的摸索已經相當成熟了。

  血卒進來之後，軍醫讓他一旁等著，由寧王親手消了毒，拿來一個準備好的椰子。

  這都是從新崖山那邊帶過來的，軍中常備。可不是為了解饞，而是別有妙用。

  只見郎中取出一根很特別的輸血管，精鋼所制和橡膠所制。特別在，它有三個接口。

  除了連接血卒還有傷者之外，另一頭插進椰子裡，軍醫是要把血卒和椰汁，一起輸進北條義時的身體裡。

  王勝看到這一步，不說話不行了，「這是做甚？」

  軍醫道，「壞了腸子不能進食，也不能喝湯藥，只能從血里加點椰汁，否則人扛不過去的。」

  「這」

  王勝無語，「椰汁不就是糖水？為何不用糖水？」

  軍醫，「都試過，椰汁最好！」

  「為什麼？」

  「不知道！」

  軍醫哪管什麼為什麼，管用就行！為了這個法子，死了不少人呢。

  王勝皺眉，「這是不是太危險了？」

  結果，人家一句話就給頂了回來。

  「危險也還有活的可能，不用，連危險都沒有了。」

  好吧，王勝不說話了，一邊手術，一邊低頭沉思。

  他有點明白軍醫的做法。

  趙維提出來的方法，是在外部消毒，隔絕生疽的誘因。

  軍醫也是隔絕生疽的誘因，但卻是從傷者本身入手。

  這很符合中醫的理念，固本培元，以藥力催發生機以抗外邪入侵。

  王勝好像明白了點什麼，趙維的思路也許是錯的，或者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不是錯了，而是不適用這個時代。

  軍醫的做法才更因地制宜一些。

  其實，王勝不知道，這還只是剛剛開始，他看到的，不過是軍中治外傷的冰山一角。

  就拿北條義時來說吧，術前服用固本穩中的滋補性湯藥藥，術中輸血輸液，術後還要一套繁瑣的治療手段。

  包括消炎類中藥，還有其它不同療效的藥劑。

  這個時代，固然沒有無往不利的抗生素，但是，這些每天都和外傷打交道的下等郎中，卻用若干方法相互協助，解決了感染的問題。

  可惜，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他們才是外科手術真正的功臣。

  但是，由於寧王來打了個醬油，以至於沒人知道他們的貢獻。

  人們只願意記住那個最傳奇，名氣本來就最大的那個名字，卻忘記沒有任何一件偉大的成就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背後有多少無名英雄默默付出。

  古往今來，不外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