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落日中的瑪雅
2023-11-16 09:11:22 作者: 憨皮拉朋丫
陳宜中真的憋壞了。
其實,這老頭兒要是放在其他任何一個時代,都絕對是一個有能力有操守的一代賢相。
只不過,生不逢時。
無論是這一時空,還是原本的歷史,都被幾個污點毀了一世英明,褒貶不一。
與寧王一會之後,陳宜中也不在籌政司多留,急匆匆的回家去準備大幹一場。
沒辦法,籌政司啥也沒有,連副筆墨都沒有,要不怎麼把陳老爺憋成這樣兒呢?
曹慶熏立在自己的職房之中,隔著格窗,眼見寧王進到籌政司那邊沒一會兒,陳宜中就著了魔似的急步出了戶部。
曹慶熏一樂,不由譏笑,「這老爺子,終於該放開手腳了。」
曹慶熏嚴格來說,也是理學派的官員,只不過他和陳宜中不同。
因為理學之中也分學派,陳老爺是道學,也就是正統的程朱理學。而曹慶熏不是,他是心學。創學先儒是張載、張子厚,卻是沒有道學來的激進。
用寧王的話說,晾著陳宜中,甚至虐待,這是一個必要的過程,只有把陳老爺逼急了,他才能放下心裡的那個理學執拗。才能無所不用其及的違背學派枷鎖。
如今看來,寧王如願了。這樣的陳宜中,才是最可怕的陳宜中。
悠悠然道:「他不會記仇吧?」
這老頭兒心眼兒可是不大,誰給他使過壞,能記一輩子。
可是轉頭一想,不由苦笑,「記去吧!要記,你也得記寧王的仇,可是他讓我這般虐待的哈。」
兩日之後,成王府宅。
陳宜中髮髻凌亂,衣袍污穢。
見到趙維的時候,眼窩子都陷進去了,把趙維嚇了一跳。
「我說陳相,您可悠著點,畢竟不年輕了啊!」
來扶桑的這批官員,比歲數,第一是張簡之,如今已經七十大幾了。
第二就是陳宜中,也已經將近六十歲了。不再年輕,經受不起折騰了。
「無妨!」
陳老爺別看樣子狼狽,可是精神頭兒卻很足。
把一摞文案塞到趙維懷裡,「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個銀行?」
趙維搭眼一看,心下驚駭,這老爺子還真是兩天兩夜的沒睡覺?
那是一份完整的銀行草創文案,不但把前期準備工作要做的細則一一列舉,而且還把朝堂和民間適宜加入此務的人員揀選妥當。
甚至,後期可能遇到的問題,包括趙維要藉此打入印第安人內部可能的遇到阻礙,老爺子一樣不落的全想了周到。
其實,趙維自己也做了一份草創文案,不過他的那份著重於銀行的經營細節,以及存儲規則的設定。
而陳宜中這份更偏向於運營上的細則,兩份很少重迭,正好互補。
趙維也不扭捏,正好王瑜送來茶點,便讓陳宜中在一旁吃茶小憩,自己捧著文案認真看了起來。
其間,對於文案之中與自己的文案意見相左之處,便與陳宜中討論幾句,擇優而用。
就比如,異地存取這方面。
如果在印第安部落之中開設分號,新崖山存,分號取,這種情況,趙維的意思是,為了吸引土人使用這項業務,不收取手續費用。
可是,陳老爺卻不同意。
這給土人帶來便利,咱們自己承擔風險的事兒,幹嘛不收費用?沒有必要為了討好人家白幹活。
而且,你就算不收,人家也不一定記你的好,當是理所應當。
所以,不收白不收。
趙維一想,也對,現在不收,不代表以後不收。
分號多了,這筆收支可不是小數目,到想收的時候再開口要,可就難了。人家反而說你是盤剝,不如一開始就把規矩定下來。
於是,當場就同意了陳宜中的建議。
對此陳老爺也是頗為滿意,對趙維也是高看幾分。
要知道,陳宜中對趙維的印象並不算好,他覺得這小子有點霸道。
不論是崖山救難,還是遠走扶桑,包括他歸宋,再從宋歸扶桑之後的奪權。
每一步都自作主張,從來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甚至親爹都不商量。
剛剛得知在異地存取上與趙維意見不同,其實陳宜中沒抱太大希望可以說服趙維。
但是沒想到,趙維真聽進去了,而且二話不說馬上改正。
這讓陳宜中不由重新審視趙維,這小子好像沒有那麼霸道。
其實,趙維還真不是霸道。
陳宜中看到的那些霸道,是沒辦法,是別無選擇。
崖山救難有選擇嗎?出逃美洲有選擇嗎?替親爹回宋也是一樣的沒選擇。
他沒辦法,位低言輕,不霸道點鎮住一些人,誰聽你的?
而除了這些事兒,趙維恰恰相反,他是一個很虛心的人。
他有自知之明,除了穿越者的身份和一點見識,他其實什麼都沒有。所以他讀書,也很願意聽取別人的意見。
因為他知道自己水平可能還不夠,像文天祥、謝迭山、張簡之、張珏之流,哪一個都比他強。
包括陳宜中,老爺子是有真本事的。這種人表面上有嫌隙,可是在內心裡,趙維是敬重的,更願意聽取他們的意見。
一老一少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把前面的細節敲定了。
後面陳宜中揀選了一些人才,做為銀行創立的第一批人選,趙維更是沒什麼意見。
畢竟陳宜中在扶桑呆的時間比他長,人頭也比他熟。
什麼人能用,什麼人好用,比趙維有發言權得多。
不過,趙維只是草草的掃了一眼就知道,這些人要是都要過來,估計蘇劉義那幫人得吐血。
名單很長,有近百人,不是三司的頂樑柱,就是戶部的老算骨兒。
真要是都要過來,扶桑戶籍和財稅這方面的工作能力得降低一半不止。
倒是有一個人,讓趙維有些意外。
「陳相,這個沈福海?」
陳宜中挑眉,「你不知道這個人?」
趙維搖頭,「沒聽說過。」
上面說,這不是個官身,而是一個商人。原本在舊宋時期是開銀鋪的,說白了就是放高利貸的。
而且,陳宜中推薦這個人的位置還不低,新崖山總號的大掌柜,相當於後面央行的行長了。
「這個人能行嗎?」
只見陳宜中一笑,「這個人,殿下不熟。不過,跟在殿下身邊的那個王勝應該不陌生。」
「哦?」
「崖山一役,王勝師徒就是用沈福海的商船撞上去的!」
「哦!」趙維有些恍然,「那這麼說的話,卻是有些淵源。」
陳宜中卻道:「殿下別以為這是個放貸的,就有多惡,不過是個生意人罷了。不過,這人對社稷絕對沒得說。」
「早年我朝於沿海流亡之時,他比馬南寶捐的還多,幾乎是傾盡家財抵抗元人。」
「到了扶桑這邊,他也一直在為朝廷出力,不曾懈怠。」
「老夫這麼給你說吧,你要別人,哪怕是把曹慶熏要過來,蘇劉義、張世傑等人也不會說什麼。但是這個沈福海,估計會有人和你拼命!」
「啊?」趙維一臉玩味,「這是為何?」
陳宜中想了想,「別看這個人沒有官身,到扶桑五年也未受封賞。」
「可這不是因為他功勞不大,出力不多。恰恰相反,此人功不可沒,只是不便封官罷了。」
「這麼說吧!」陳宜中動了動身子。
「與周邊各土人部落,明面上是老夫和陸君實在交流往來。可是民間的商貿之務,我們做為宰相的不好插手,其實一直都是沈福海在主持。」
「一些朝廷不便做的小動作,也都是沈福海行暗中之事。」
「此人不但對各部落滲透很深,而且扶桑宋廷之中,應該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土人各部。」
「對於陛下一些後續的手段,有極大幫助。誰都不要,也得把他弄過來。」
趙維一聽,來了興致,玩味調侃:「還真沒看出來,幾位相公也是務實,能培植這樣一股暗助,並非迂腐嘛!」
明面上是夸,其實是諷。
諷刺陳宜中、陸秀夫也不是什麼好人,專門找了個背鍋的?
「咳咳咳!!」
陳宜中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非是寧王想像中那般。」
他陳老爺多敞亮的一個人,怎麼能找背鍋的呢?
急於開脫,「這樣吧,老夫把他給殿下叫過來。聊上一聊,就知道這個人到底有用沒用了。」
趙維自無不可,叫來一個府中僕役,讓陳宜中吩咐幾句,便去尋那沈福海。
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個略顯富態的中年人進來,便是沈福海了。
趙維上下打量一番,卻是看不出什麼特別。
只能說這人不掛相,往那一站,普普通通的一個福貴老實人。
也不提銀行之事,招呼其落坐,閒聊起來。
起初,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家常小務,沈福海一一作答,中規中矩。
等聊到周邊土人,陳宜中卻是插了句嘴,「仲達有什麼說什麼,看不出來嗎?寧王殿下這是有意考校。若得殿下心意,是有重用的。」
「這」沈福海看了看陳宜中,又看了看趙維,倒不知道這兩位到底是什麼意思。
趙維也不轉圈子了,「這樣吧,你就說說這周邊土人與我大宋是何心意,是親是疏?」
「這個嘛」沈福海正色起來,「說起來很複雜。」
「哦?但說無妨。」
沈福海:「各族與各族都不相同,寧王想聽哪一族?」
「都說說吧。」
「喏。」沈福海稱喏,深吸口氣,似乎在組織語言。
「我皇宋周邊與咱們有關係的土人主要有五族,阿茲台克人、瑪雅人、奇布查人、加勒比人和庫斯科人。」
「這其中,庫斯科人其實不算相鄰大宋,距離甚遠,不足一提。不過,由於咱們的金礦、銅礦和硝石礦已經延伸至南方千里,已經接觸到了庫斯科,所以也不得不提。」
「而最不友好的,也是這一族。」
「哦?」趙維笑問,「那他們為什麼不友好呢?」
只聞沈福海道,「其實也簡單,唯利爾。」
「殿下不知,庫斯科別看是小族,可是,一來,這一族地處高山之上,有地理上的優勢。二來,庫斯科無論農耕,還是軍事力量,乃至政體方面,都遠超於其他各族。」
「奇布查八部就是被他們趕出了祖地,算是流亡到了咱們旁邊。」
「而且,他們自己其實不產金銀,以往是被征服的奇布查各部進貢,或者通過銅器貿易來賺取金銀。」
「但是咱們一來,奇布查人只和大宋做生意,對庫斯科的貿易大大減少,也就截斷了他們的金銀來源,仇視大宋也是必然的。」
「再加上,人家生活在高原之上,易守難攻。離大宋又遠,就更不怕你了。」
「原來如此。」趙維點頭。
看來,這個沈福海還是真有點東西的,只說了這麼一個小國,卻給趙維打開了不一樣的視野。
庫斯科就是印加帝國的前身,別看小,但國力很強,有相比其他印第安部落更先進的耕種技術。
據說,庫斯科的梯田隨處可見,可比瑪雅、奇布查燒撥林子等下雨,再燒撥林子等下雨的耕種技術牛得多。
而農耕技術只是一方面,庫斯科人還會製造銅製的武器和農具,這點又比別的部落強上很多。
另外,他們政體也比其他部落先進,已經算是脫離了原始部落,建立起相當完善的奴隸制國家了。
總之,印加能稱霸南美,把奇布查打的沒有還手之力,一點也不奇怪。
當然,以往趙維和朝堂上的相公們也就了解這些。
除了這些,就是庫斯科人曾經殺過大宋使臣。陸秀夫連個屁都沒放,還依舊和人家裝成一副友好的模樣。
沒辦法,太遠,也太險,不好翻臉。
倒是沈福海,從更深層次為趙維解答了為什麼庫斯科人仇視大宋。
饒有興致地看著沈福海,「還有嗎?那奇布查、瑪雅這些土人又是怎麼回事?」
沈福海一聽,似乎也已經放開了,坦然道:「奇布查八部其實很複雜,他們八個部落明面上抱團,其實不是。」
「有三部是商部,遊走各部之間,從大宋賺到不少好處,自然親宋。剩下五部,表面上與大宋過得去,可實際上都是被庫斯科征服的從屬部落。真有做決定的時候,是要跟著庫斯科走的。」
「而商部與剩下的五部又是同氣連枝,同屬奇布查八部一體。所以,如果朝廷想收服土人各部的話,奇布查八部是最容易也最困難的一支。」
「容易在三個商部,本就親宋。難在另外五部,若想收服,就得先拿下庫斯科。而庫斯科確實不好打。」
沈福海這些年一直為朝廷暗中與各土人部落往來,明面上是商人,暗地裡是探子,是滲透到各部落的尖刀。
所以,朝廷打各部的主意,他還是能知道一點的。
「庫斯科人很麻煩,也很傲氣,他們也有仇視大宋的底氣。所以,不好弄。」
繼續道:「除了這兩族,接下來就是加勒比人,這也是周邊五個土人人種之中最鬆散的一個。沒有什麼好惡,有好處就行。一會兒親宋討賞賜、一會兒勒索奇布查,一會兒又臣服庫斯科人,算是牆頭草吧!」
「至於瑪雅.」
趙維聽的正起勁兒,見他頓住,急聲道:「瑪雅如何?」
沈福海:「瑪雅很複雜。他們一方面是五人種之中信仰最堅定的一支,因此也是仇視大宋程度僅次於庫斯科的存在。但是,卻也是五部之中反對大宋最微弱的一支。」
趙維不解:「這是為什麼?」
沈福海道:「因為瑪雅人自己的麻煩很大,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與大宋為敵。」
沈福海徐徐道來。
趙維這才知道,瑪雅的麻煩到底是什麼。
很簡單,因為在這個時間節點,那個後世被無限神話,與許多未知迷團聯繫在一起的瑪雅文明,正在走向滅亡。
是的,這個時代的瑪雅已經輝煌不在,正在漸漸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