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誰也不能死(一)
2023-11-16 09:11:22 作者: 憨皮拉朋丫
謝道清說,要給一個名份,一個國之名份。
那麼,什麼是國之名份呢?
說白了,就是正統傳承。
華夏民族之所以延續數千年,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傳承有序。
這一點十分重要,即使是改朝換代,這其中的法統傳續也是來不得半點馬虎的。
舉個例子。
表面上看,大宋得國不正,趙大欺負後周的孤兒寡母,奪了人家的江山。
可是,在法統上,也就是百姓視角看到的,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百姓們看到的是什麼?
是後周恭帝柴宗訓將帝位禪讓給趙匡胤,完全合理合法。
百姓自然而然的就要擁護新朝。
同理,魏代漢、晉代魏、劉宋代東晉,隋朝代北周、唐代隋,朱溫篡唐,包括忽必烈代宋恭帝趙顯執掌天下,每一次朝代更迭,本質上都是征服,是新人換舊人。
其中的血腥骯髒不為人知,但法統上卻是代代相傳,合情合理。
這是華夏民族骨子裡的東西,也是百姓所有認知的唯一道理。
反觀宋元,忽必烈之所以能得到相當一部分南北漢臣的擁戴,根源就在這裡。
是宋恭帝禪讓帝位給我,我是合法的,天下人自沒有理由反對我。
而南宋在法理上滅亡的時間是1276年,也就是恭帝趙顯投降的時間,而不是1279年的崖山。
甚至陸秀夫、趙昺所代表的宋廷,後世只能叫「南宋小朝廷」,正統傳承的原因也在這兒。
恭帝已經把皇位禪讓給了元世祖,那趙昺就失去了合法性。
即使你是直系的趙氏血脈,即使那麼多的忠臣義士擁戴你,但在史書上,你就不是正統,百姓心中更有猜疑。
那麼問題來了,謝道清說給國一個名份,這個名份怎麼給呢?
別忘了,小趙顯已經把帝位禪讓給了忽必烈,他現在是大元的贏國公。
他就算想給身在北美的趙昺一個合理名份,也是不可能的。
皇位只能禪讓一次,禪讓兩次算什么正統?
甚至當下,趙與芮念出的那份東西,連「旨意」都算不上,因為趙顯已經不是合法皇帝了。
不得不說,這就是謝道清老謀深算的地方了。
從當年臨安城破,她自己帶著趙顯降元,卻讓陸秀夫、文天祥帶兩個小孩子出走就能看出來,老太太是留了後路的。
而這份旨意,準確地說是兩道旨意,正是趙維怎麼努力都比不了萬一的。
言歸正傳,趙與芮於此危機之時,不惜延誤生機,高聲宣旨。
眾人細聽。
第一道旨,乃是宣布:
先帝趙顯,仰望舊國,自醒亡國之罪,被俘之辱,痛改前非,勵精圖治,於大宋祥興五年十月二十,昭告天下,復辟趙氏之宋,恢復帝號,改元復昌。
宗氏子:福王趙與芮、世子趙孟禧、寧王趙維三人為佑證。
文天祥、王應麟、謝枋得、張珏等臣子為察。
大概意思就是:
亡國被俘都是我錯的,我知道錯了,決定改正,現在有宗室子孫和大宋臣子做見證,從今日起恢復趙宋國號。
趙顯復辟宋朝,再不是元之贏國公,而是宋之君王。
第二道旨,這就是真正的旨意了,合理合法。
忽必烈來了都無話可說,頂多罵趙顯出爾反爾,禪讓還帶反悔的。
「朕自知無能,苦民情於天下,愧對先皇聖祖,理當罪詔天下!遂,傳位趙昺,自享太上。」
意思是:我無能,苦了天下百姓,愧對祖宗,應該自罪,所以把皇位讓給兄弟趙昺,我當太上皇去。
這兩道旨意一下,大宋小朝廷就再也不是小朝廷,而是正統傳承,天王老子來了也挑不出半點毛病,天下百姓是要認的。
那些降元的漢臣沒了最後一塊遮羞布,皆成了亂臣賊子。
其威力之大,影響之深遠,是趙維折騰的死去活來可以比的嗎?
「還能這麼玩的嗎?」
趙維暗自咋舌,甚至有點自卑。
只能說,華夏文化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他這麼一個愣頭青和古代的這些人精比起來,差的遠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趙維並沒意識到,他確實沒有張珏,沒有謝道清的城府和見識,但他身上有的東西也是無可替代的。
正是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身惡膽,才換來了今天的這個局面。換了別人,誰敢說出來大都救文天祥這種瘋話?
也正因為趙維的舉動,張珏才有機會再次揮兵礪馬,文天祥才不至於枉死重見天日。背了千年罵名的謝道清,才能集齊這麼多見證之臣,給趙宋一個名份。
而且,趙維並不知道,也正是他這份摻雜著人情的渾勁兒,使得這雪夜裡的很多人都免於一死。
是的,神經大條的趙維到現在還沒意識到,這院落之中相當一部分人註定離不開大都這座圍城。
「走了!走了!!」
旨意念完,趙維卻是一刻都等不及了,沒見王立已經親自來催促了。
現在是幾百個兵卒頂著北兵馬司的追兵,還有全城逐漸聚攏而來的元軍。再不走,就都白忙活了。
可是,一頓呼喝,院中應者甚少。
只見文天祥已經走到謝迭山面前,滿眼不舍。
趙孟禧和趙與芮,父子相對,淚眼滂沱。
王立跪倒著張珏面前,亦是決然。
連謝老太太都是滿眼的不舍,無聲地望著趙維。
趙維:「」
趙維有點發懵。
只見文天祥向謝迭山長施一禮,「迭山所為,天地可鑑,後人會為先生正名,何必執拗?」
迭山先生,「我自來大都那一刻起,便已經將功名拋之身外。為國自辱乃我心所向,不重要了,也不會走了。」
趙孟禧笑著流淚:「爹,出去之後,幫孩兒個忙,要是有人罵我,記得幫我爭辯一二,孩兒是個好兒郎!」
趙與芮則是抽泣不止,已經說不出話來。
王立亦是激動到顫動,「張帥明鑑,我王立並非貪生之輩,可救了合川十幾萬百姓,卻害了守城的一眾袍澤!」
「立,萬死莫贖,就讓我留下吧!也好與兄弟們團聚,來世再報張帥知遇之恩!」
趙維:「啥玩意!?啥就亂遭的?」
幾步衝到謝迭山面前,拽起先生就走。
「走!」
謝迭山不依,「孩子,莫要使性!你知道我走不了的!」
趙維眼珠子都紅了,「我把你帶進來的,就要把你帶出去。」
迭山先生也急了,一把甩開趙維的糾纏,「莫要任性!」
先生瞪眼大吼,「我謝枋得給元帝寫了告民書,我謝枋得替元人出使了東瀛,我謝枋得還做了元朝的翰林承旨,你讓我如何回頭!?出了大都,我謝枋得如何面對天下人!?」
紅著眼眶,「我走不了了,唯有一死保忠,保節,保義!」
謝迭山心裡的苦,是趙維無法理解的。他是讀書人,是把名節看的比命來重要的君子儒士。
走到今天這一步,忠了大宋,卻失了君子之德,也愧對了忽必烈的重用。
其實,從福建出來,迭山先生就已經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所以他根本就沒給自己留後路。
或者說,從他給忽必烈上告民書的那一刻開始,後路就已經封死了。
他帶著那一眾福建學子,不是好為人師,而是讓他們見證這最後一段路程。將來告訴後人,他謝枋得愧於君子,可稱小人,卻無愧家國!
但是,你跟趙維說一套什麼君子不君子的,他懂個屁?
他就認一個理,迭山先生要是不走,他心裡會難受一輩子。
直勾勾地看了謝迭山半天,猛的膝蓋一軟,給迭山先生跪下了。
哐哐哐!!連磕三個響頭,「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這個舉動,把全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不知趙維這是幹什麼。
謝迭山也怔住,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好好好啊!我等這一聲師父,等的好苦。」
他早有收趙維的心思,可是知道趙維有師父,不好奪人所愛。
沒想到,臨近最後,趙維卻讓他達成心愿,人生無憾了。
但是,趙維哪是讓謝迭山臨死前寬寬心那麼簡單?
磕完頭,騰的躥起來,「我有兩個師父,一個在扶桑,是張簡之!」
大伙兒一聽,「張簡之!?」連文天祥都翻了個白眼,看趙維的眼神都不對了。
趙維還沒說完,「第二個師父,便是先生了。」
「所以,張師父教了四個徒弟,一個賈似道、一個留夢炎、一個是呂文煥,還有一個就是我了。」
「三個大奸,加我,也好不到哪去!你認我這個弟子,就等於掉臭糞坑了,還要個屁的名節!?」
謝迭山:「」
「師父別說話!」趙維不讓謝迭山張嘴,繼續道,「我知道這一點說不服老師,我還有一句話,等我說完。」
環視同全場,「我趙維,舍了命來大都,是來救人的,不是來看誰誰誰慷慨赴死的!」
「大宋那些忠義之民,派我趙維來,是來救國的!」
「老子兩世為人,蹦到這個地方,為的就是少死人,少來點掉眼淚的壯烈!」
「所以,先生要是死在這兒,我趙維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大宋!」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貼到謝迭山面前,「要是連自己的老師都救不出來,我特麼活著還有什麼勁!?」
迭山先生
迭山先生只覺腦中嗡嗡作響,全是趙維的亢奮之言。
「走!!」趙維瞪眼怒喝,「今天你不走,我也不走,咱師徒就在這耗著!」
好吧,趙維那表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渾人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噗一旁的文天祥笑了,對趙維的認識又近了一步。
在迭山先生身後,對趙維暗暗點頭。
上前一步,攙著謝迭山,「走吧,文山與迭山攜手出敵城,才是人間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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