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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護林人伊萬

2023-11-16 01:36:22 作者: 花靜開
  陳河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裡,卡赫莎對他所表現的震驚卻視若無睹,因為早在意料之中。

  「其實霍恩星人並不知道我們叫他們霍恩星人,這是地球人一廂情願給他們添加的標籤。他們稱自己的星球為暗質,因為每一百個地球年裡,暗質星僅能獲得一次安寧,時間還持續不到三個地球月,其他日子,他們就只能在極其可怕的災難環境裡度過。」

  話說到這兒,陳河再沒耐心往下聽,更別提問問題了。對於與卡赫莎的會面,他有了一個決定性結論:整整一上午的寶貴時間,全浪費在了一個瘋子身上,他堂堂一鎮的鎮長,竟給一個外表漂亮迷人,實際精神失常的洋瘋子給耍了!

  客客氣氣把卡赫莎送到門口,陳河到目前為止,聽到的最為滿意的一句話是,卡赫莎說她很忙,今後不可能再專門跑來娜塔莉鎮,所以放火燒林的事,就全靠陳河自己策劃了。他要沒本事辦妥,就只能自食其果,總之來這一趟後,她再也不會覺得良心不安。不管她以前做過什麼,現在都已經做出了補償,今後可以心安理得地過日子了。

  卡赫莎走後,陳河確實沒向任何人提及她的到訪,原因絕非是他也認為這天大的機密不可向外泄露,而是生怕在別人眼裡落下笑柄——令人尊敬的鎮長連個瘋子都辨不出來,還恭敬禮貌地陪她聊了一上午。

  不過陳河有一個堅持了幾十年的好習慣,就是寫日記,那天晚上臨睡前,他把與卡赫莎有關的笑話記在了日記本里。螢火蟲發光的原理他記不住,物理病毒是何物他依然不理解,就僅詳細地把養雞場的比喻寫下來,當寫了一個好笑但有點血腥的故事。

  合上墨綠色硬殼日記本,已經是凌晨一點鐘,陳河打個哈欠準備睡覺,走到床邊時想想,又折返回書桌,重新打開了日記本。

  在日記末尾,他補了一段話:如果這世上真有外星人就好了,至少在地球處於戰爭帶來的傷痛中時,他們的星球能為我們提供避難所。總之卡赫莎編的這個瘋故事,我打算講給我的小孫子聽,或許等他長大了,站在白樺林里數螢火蟲時,那些亮閃閃的甲殼蟲能取代天上的繁星,將童話里的外星人送到他面前,與他對話。

  那天之後,有外星人要借小小螢火蟲炸毀娜塔莉鎮這件事,徹底叫陳河拋去了腦後。白樺林依然茂盛,叫二麻子的惡棍鄰居也沒出現,所以別說勸阻鎮民,連陳河自己也時常往白樺林跑,不為謀劃怎麼縱火,而是去看望一位叫伊萬的老人,給他送些生活必需品。

  白樺林是原始森林,占地超一百公頃。雖然相比大興安嶺和長白山,它僅是一個仰望巨人的孩子,對娜塔莉鎮的居民來說,它卻是一座蘊含豐富自然物產的寶庫。

  伊萬就是這座寶庫的守護人。

  哪怕陳河本人,也弄不清伊萬到底是什麼時候住進老林的,到今年為止,又有多大年紀。總之只要見到他,就會感覺他仿佛是一棵樹皮乾裂的老樹,已老到難以數清樹幹上的年輪。

  白樺林壓在中蘇兩國的邊境線上,被長達27公里的邊境線一分為二。伊萬的木屋搭建在林子正中央,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他就處在了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國籍難以界定。

  不管他往林子哪一端走,都會被邊防哨所的士兵攔阻,千篇一律地找他要過境文件,他當然拿不出來。

  綏芬河市人民政府成立後,曾多番派人光臨伊萬的木屋,表示只要他願意,中國政府可以向他授予公民權。與中國一樣,邊境線另一邊的蘇聯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海參崴)也曾有專人與老人接觸,表明同意接納他加入蘇聯國籍的意向。

  然而伊萬看似年老力衰,思想卻比千年老木還堅硬。他無意加入任何國籍,也無意走出那片綠色的林海。他自願承擔得不到任何報酬的守林任務,直到百年後給葬在白樺樹下,從此化為山魂,繼續守護他所鍾愛的大自然。

  誰也不能強求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按別人的意願行事,加上他沒有家人,就更難找到勸服的途徑。試過幾次而未果後,邊境兩邊的政府不得已都放棄了,於是伊萬就成了全世界最自由又最不自由的人--無論哪國政府都約束不了他,可白樺林也成了他的囚籠,哪怕從林子裡走出去一米,都有可能被當作偷渡者給擊斃。

  每逢周五下午,陳河就會拎一大包生活用品和兩瓶52度的高粱酒去探望伊萬,幾十年來風雨無阻,已成了慣例。

  這種對長者的關懷,與他的鎮長職務無關,因為伊萬的執著與對大自然深厚的情感,令他對老人的敬慕油然而生。在吹著貿易風,拜金主義橫行的邊境城市,這樣安於平庸且無私奉獻的人,確實找不出幾個。

  卡赫莎走後兩月的一個周五下午,陳河走進白樺林,走向了那間冒著炊煙的小木屋。

  伊萬給一片剛冒芽的小樹苗施了殺蟲藥後,就穿著沾滿泥土的皮工作服,套著黑膠皮套鞋,坐在門口的樹樁上抽老煙。其實他是在等待陳河的到來。

  第一次見到陳河時,那還是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他倆很談得來,結成忘年交後每周五都坐在一起喝酒,一喝就喝了快三十年。眼看陳河已經有了孫子,也正漸漸步入老年,對這個忠厚的東北漢子,伊萬也有了割捨不斷的感情。

  遠遠望見陳河走過來,伊萬無表情的皺臉隱現一絲笑容,又重重吐出幾口白煙後,把笑盈盈的陳河讓進了屋。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閒聊。東北的盛夏雖沒有南方那樣灼人,走在大太陽下也能汗流浹背。

  不過坐在林中小屋裡,仿佛又回到了怡人的春季,熱辣辣的燒酒穿腸而過,也不會覺得有多燥烈。

  小屋左邊是門,朝娜塔莉鎮的方向開著,右邊是窗,假如視線能穿透濃郁的密林,就看得到飄著錘子鐮刀五角星紅旗的蘇維埃軍事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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