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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14:22 作者: 江將絳/夏小正
體檢當天他心灰意懶地站上身高尺,然後就看見醫生利落地寫下「181」。
那一剎那祝余真切地體會到被神明眷顧的滋味,像有束金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身上,喜從天降,這也算是神為他弄虛作假了吧?
艾山十分喜悅,像個孩子第一次考及格的父親,「行啊祝觀音,長高了,躥個了,都一米八了!真棒!」
祝余決定,他此生都是181了,除非以後躥得更高了。
一整天祝余都像踩在雲朵上,晚自習結束後,他和梁閣從天橋往實驗樓走,這條路光線半昏,也很少有人繞這一圈下樓。
祝余落後一步走著,還在踩雲朵,懶洋洋地牽著梁閣書包上掛著的毛絨小兔,心情夷悅,陡然聽到梁閣問,「長高了?」
梁閣昨晚從他在藥店量完身高到睡覺前都一直在聽他絮絮不休地生悶氣,「我只有179。」「你當然覺得一米八不重要了,因為你有一米九!」「到底是誰發明179這種反人類的數字,我恨印度人!」,考試失利都沒見他這麼耿耿於懷過。
祝余稍有些心虛,鬆了毛絨兔子,垂著眼嘴硬說,「對啊。」
「一晚上高兩厘米?」
祝余視線持續游移,學梁閣那麼含混的,不知道是「嗯」還是「啊」地應了一聲。
梁閣停下,側過身看他,「這次長高不比嗎?」
祝余支吾片刻,硬著頭皮說,「那就比啊。」
兩個男孩子又面對面站著,祝余屏住呼吸,竭力抻長脖頸,秀挺筆直得像棵即將長成的新樹。
梁閣忽然說,「踮腳。」
祝余以為梁閣說他踮了腳,辯白道,「我沒有踮腳。」
梁閣說,「我讓你踮腳。」
祝余愣了一愣,還是聽話地踮起腳,梁閣就傾過來,吻在他唇上。祝余怦然地對上他漆黑的眼睛,聽到他說,「恭喜長高。」
到了四月底,春日漸去,夏日即來,白晝又開始一天天漫長。
祝余近窗坐著,偶爾眼睛乾澀時會透過窗外眺望對面的高一教學樓,走廊有人來來去去,趴著,說話,打鬧,遠遠看著仿佛無憂無慮,他坐著那裡像在窺探一段寶貴的往日時光。
近高考愈近,節奏也就愈緊,考生們自然是家裡的重中之重,送飯的家長已然成了大軍。
祝余意外地也頻繁見到姚郡的媽媽來送飯,提著一堆東西,零食牛奶水果,光從姚郡家來鹿鳴坐車都得要兩個多小時。
姚郡所有精力都在學習上,她急著上去複習,都不找地方坐,就站在那抱著保溫桶吃。她媽媽就也站在那看著她吃飯,看著她沉默大口地將飯菜送進嘴裡,有時候會不自覺地笑。
姚郡吃得太快,飯粒和湯汁不慎沾在嘴邊,她媽拿紙伸過去給她擦嘴,姚郡側過臉避開了。
她媽僵了僵,又把紙塞她手裡,「自己擦乾淨!這麼不講究。」
不是不愛,但人會煩,會被境遇左右,會有更愛。
五月過去一半,好像全世界都在談論高考,天熱得悶燥起來,人都心煩意亂。
黑板一角有同學們每日分享的激勵語錄,今天是,「既然已經走了那麼遠的路,不妨再走遠一些。」
也差不多這個時候拍了畢業照,五月熱卻熱得還不煩人,九、十點鐘光景,太陽光折在深綠繁茂的葉面上,光線金燦燦的,明亮溫暖得剛剛好。
其實三月時也照過一張,因為三月的鹿鳴實在太漂亮,校長在校園走一遭,然後就任性又浪漫地叫高三下去拍照,只是那張沒有老師和校領導。
所有任課老師,年級組老師,校長,校領導聚在第一排,然後是女生們,再是男生。祝余站在右上角那一塊,梁閣,霍青山,艾山,王洋都簇在他周圍,跟初中畢業照一樣拍了兩張,但祝余再也不是一個人孤獨冷漠地盯著鏡頭。
霍青山拿著畢業照坐在課桌上,嘖嘖點評,「祝觀音眼睛笑得跟倆豆角一樣。」
拿回家林愛貞也說,「滿滿這張拍得好。」
到了六月,高一高二離校放高考假,校園裡空了大半。
方杳安背了一書包的筆上了漉山,在山頂的書廟奉香祈福,筆每個同學兩支,有一百多支,還又從山下帶下來五十多個福袋,有心又好笑。學生們笑著問他,「方老師,人家是不是以為你去廟裡進貨的?」
方杳安跟著笑一笑,他說到了這個時候努力好像已經有點晚了,也要靠一些玄學,我不能讓大家輸了玄學。不管高考結果怎麼樣,高考不是唯一的標準,也不是成功的唯一途徑,我知道大家都很聰明優秀,但要問我對大家的期望的話,「我只希望大家方方正正寫字,堂堂正正做人。」
全班霎時被一股感動又不舍的離愁別緒充盈了,好些同學都紅了眼眶。
只有祝余握著筆佯作不舍,心想,又在念摘抄語錄。
課間方杳安回到辦公室,準備上下節課的項曼青問他,「會不會捨不得?」
方杳安沉默良久,才「嗯」了一聲。
當初選擇當高中老師差不多是逞一時之氣,可後來他漸漸愛上這個職業,他像將一支支箭射出去的弓,學生到哪,他就能到哪。
他不會再當班主任了,太費心力了,從早耗到晚,突發狀況層出不窮。這學期高考複習吃緊,他幾乎已經沒空回家,家屬沒辦法只得跟著他搬過來,於是方杳安每天拖著39歲的疲憊身軀回到教師公寓還要和他24歲年輕精壯的家屬進行某項天翻地覆的戰鬥,一天很有可能還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