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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14:22 作者: 江將絳/夏小正
祝余之前聽人說起這件事,話里話外都是誇她認真負責,家長放心,是個絕對的狠人。她看起來那麼幹練美麗,好像所有事都能兜住,可她現在這樣脆弱痛苦,對失去的孩子充滿負疚。
可能因為孕期情緒波動大,祝余見她眼底泛起些溫柔的淚意,卻是笑的,「其實孩子好不好看都沒關係,我只希望能是個平安健康的寶寶。」
祝余從病房出來,走在醫院走廊,他想起初中答思政題,有個題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你覺得是對的嗎?」
當然是錯的,人既然有好壞之分,父母怎麼可能就沒有好壞之分呢?
世上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父母。
但無論如何,林愛貞都絕不是一個壞母親。他猶記得孩童時期,林愛貞最喜歡親昵地蹭他的臉蛋,「香滿滿,臭滿滿,媽媽最愛滿滿」,像如今的項曼青一樣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
她當時年輕又漂亮,扎一個高馬尾,像小姑娘一樣喜歡可愛鮮艷的東西,丈夫說句什麼,她就羞澀地笑。
後來呢?後來祝成禮病了,病得太重,下床都困難,工作也丟了,她用一個攤子撐起了這個家。
她變得忙碌,蒼老,世俗,卑微卻又頑韌。丈夫生病她可以離開,丈夫去世她也可以改嫁。可是她沒有,她失去了深愛的丈夫,卻還要日復一日地繼續這種操勞,她只是在這種無望的日子盼望著「寒門出貴子」罷了。
又有什麼錯呢?
鹿鳴的一輪複習上得比新課還要紮實,浸沒在學習里日子快得不真實,元旦晚會當天方杳安又給每個人發了小禮物,價格並不便宜。眾人一致揣測----方老師的老婆是個富婆,以方老師的外貌條件來看,極有可能是真的。
祝余深以為然。
祝余今年再進禮堂明顯能感覺出設備簡陋許多,但節目質量仍然不錯,主持人是夏嵐和高三的一個學長。
去年因為彩排時早把節目看過了,沒什麼驚喜感,又因為要上台,全程都在緊張。今年體驗倒不錯,和同學坐在一起,互相分享零食,幾對情侶坐在角落說悄悄話。
十班的節目仍然是舞蹈,不再是柔美的古典舞,熱辣奔放吸人眼球,下面頻頻有人吹口哨。喻彤給新班級又寫了個劇本,照舊包袱多又有趣,高中生本就是很容易被鬨笑的一批人,熱情又有活力,很給面子。
還有個高一的學弟抱著吉他唱民謠,是一首廣為人知傳唱度很高的民謠,引得全場大半跟著合唱,觀眾席有人說「好帥啊」。
祝余看了眼,這也叫帥?
艾山在後頭吃著腰果問,「怎麼還沒到梁閣?」祝余又把節目單翻出來,對啊,怎麼還不到梁閣?
他起身去廁所,出來時,過道里全是竄班的人。他只好繞路上三樓,三樓黑魆魆的沒有人,走廊上架著台攝影機,正對著舞台。祝余還想,這麼樸素一晚會要安置多少機位啊?
攝影機後的人就轉過頭來,是把柔亮的女聲,「喲,班長。」
祝余借著不甚明亮的舞台光,端詳眼前清麗嫵媚的女人,竟然是梁閣的媽媽,「阿、阿姨?」
唐棠穿著黑色運動服,高挑英氣,她回頭看舞台,驚喜地說,「上來了!」
祝余立刻跟著望過去,這廂穿漢服彈古箏的女孩子窈窕美麗地下台去,另一邊梁閣穿著校服,高高挺挺,抱著琵琶就潦草地上來了,朝台下弓了弓身,隨即坐下。
祝余站在三樓,聽到下面觀眾席中頻繁提起「男的」「梁閣」「琵琶」,有起鬨的笑聲,十班和高二的一些人瘋狂吹口哨,鼓掌,吆喝梁閣的名字。
縱然台下躁動紛紛,梁閣也沒什麼表情,只稍稍垂著眼看弦,腰杆筆直,很端肅沉靜,祝余聽見唐棠在耳邊說,「挺有樣子的。」
祝余也是第一次見他彈琵琶,既新奇又不真實,他之前看著梁閣背著琴盒來來回回,也問過他要彈什麼曲子。梁閣只說「學校定的」,又說「晚會那天,我彈給你聽」。
我彈給你聽。
他遙遙看著梁閣猛地一擊弦,樂聲擴出來,錚錚有力,真正一聲可見風雷,喧囂的起鬨聲頃刻就止住了,「臥槽。」
祝余都跟著全身一麻,不自覺握緊了欄杆,眼前已然千軍沙場,十面埋伏,梁閣擊弦的手越來越快,逐漸快得看不清影子,祝余感覺臟器都叫人緊緊勒住,喘不過氣來。
男孩子腕勁強,彈武曲帥爆,坐在那就是一場恢弘壯闊,殺機四伏的戰爭,真正「鐵騎突出刀槍鳴」。
祝余並不懂梁閣的水平如何,也沒空再去探查台下的反應,他像所有人一樣一瞬不瞬地熱切地凝望著。後面的大屏幕上投出梁閣的樣子,半垂著眼的梁閣忽然應著暗啞卻危險的樂聲抬起眼來。
他眼部線條銳利感強,眼神漆黑,視線一掠,鷙戾的肅殺之氣簡直撲面而來,可漸漸又散了,視點在台下晃了一圈,是男孩子茫然而急切的顧盼。
有人問,「他在看什麼?」
他不知道梁閣在看哪裡,但他覺得梁閣是在跟他對視,一定是在看他,祝余心裡那陣難言的酸澀演變成一場溫柔的雪崩。
他在看我。
唐棠環著手笑,滿意又得意,「我就說吧,大帥哥就該彈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