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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14:22 作者: 江將絳/夏小正
祝余看著他,「我一個也可以不要。」
聲控燈暗了下來,樓道里黑而靜,幽幽地空曠,只有隔壁高二教學樓的光透過教室的大窗明亮而蒼白地投過來。
祝余臉上很冷靜,冷靜得近乎殘忍,看起來那樣不在乎。
因為傅驤,他整個初中都沒有關係親密的同學。有些東西從沒有得到過,有或沒有仿佛都無關緊要,可是你自己拿來給我的,又擅自地拿回去,憑什麼?
當初他被聞歆容嫌棄窮酸,禮物被聞歆容丟進垃圾桶,和聞歆容分手,都比不上這半分生氣。
莫名其妙,忽然就不理人了。
像小時候那種幼稚的玩伴關係,昨天還玩得好好的,今天就夥同別人一起孤立你,你根本猜不透緣由----當然梁閣不可能這樣惡劣。
祝余自以為脾氣不錯,多數時候都給人一次機會。
當初鹿鳴高一軍訓,為了鍛鍊新生,條件刻意弄得很艱苦,連熱水都不全天供應,很多時候甚至要學生提著開水壺去存熱水洗澡。祝余在憧憬中一直把鹿鳴這種學校想像得十分崇高而自帶光環,他單純地認為進入到鹿鳴的每個人都天資聰穎素質極高,然而他第一天就被人順走了開水瓶。
學校那時候不許新生外出,校內的生活超市壟斷市場,開水瓶價定得很高,他買第二個的時候為了防竊很老土地在瓶身上用馬克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又不見了。
他再沒買開水瓶,也沒有交好的同學,那段時間都只洗冷水,可軍訓快結束時他再用桶去提開水,在一眾茫茫的水瓶中竟然看見了寫了他名字的開水瓶,用修正液很拙劣地掩飾過。
就算周圍並沒有人,他也沒有提回來--他只是擰鬆了開水瓶的瓶底。
他慢條斯理地接好了熱水,再慢條斯理地提著水回去,快要走出開水房時,聽到清脆的瓶膽迸裂聲,而後是一聲淒烈的慘叫。
他稍作停頓,沒有回頭,若無其事地繼續走了。
惹我一次沒關係,可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逮著我欺負,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包子--所以才被狗追著咬。
對所有人和事他差不多都是這種心態,可對梁閣他從來是偏頗一些的,說白了就是偏心,幾次三番的惡意捉弄他都完全沒放在心上,但今天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他也不會收回來。
他像對峙一樣覷著梁閣,下頜昂著,纖塵不染的孤傲,用單方面的劍拔弩張來彰顯他斷交的決心。
可梁閣無動於衷,他只是稍稍低下眼看他,眼底漆黑漠然仿佛沒有情緒涌動,像看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祝余難堪於他的漠視,覺得自己的狠話像小學生吵架,也不想繼續這種膠著,話已經說到這裡,他沒有必要再待下去,「就這樣。」
可梁閣驀地傾身過來,他還當梁閣要打他,眼前倏忽一暗,一瞬間天旋地轉,緊接著他被束縛到一個清洌的懷抱。
梁閣毫無徵兆地擁住了他,他嗅到梁閣校服上被太陽曬過後棉質衣料乾燥的香,混著洗滌劑的清新和少年蓬勃的體熱,吸到鼻腔里有種奇妙的微醺。
他眼前是梁閣的鎖骨,稍抬起來就是梁閣的脖頸,能感受到梁閣鬱勃的心跳聲,他有些惶亂無措,眼睫慌張地撲棱了幾下。
而後艱難地掙紮起來,意識到他的抵抗梁閣手臂收得更緊了,幾乎將他整個桎梏住,祝余肩膀都上聳起來,胸腔擠痛,呼吸都不暢。
梁閣就這麼要揉碎他一樣地抱著他,不說話也不動,沉默而固執。
他不知道梁閣為什麼抱他,他從沒被除父母之外的人這樣正面地抱在懷裡,他見過很多擁抱,存在於各種關係,各種情緒,各種場景中,他定神思忖半晌,仍然不知道梁閣為什麼抱他。
他整個人都是懵的,可緊繃的神經奇異地漸漸放了弛,機體都鬆懈下來,垂在身側的手握了幾握,才遲疑地抬上去,攀上樑閣精瘦的背脊,是個安撫的動作,「梁閣,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嗯。」梁閣下弓著,頭埋在他側頸,聲音低低的,顯得悶,「很生氣,很難過。」
他自己鬧彆扭不和祝余說話,但他又很不爽祝余不理睬他,非要干點什麼來招惹祝余。
他篤信自己是被那句「你真是我一輩子的兄弟」打擊得智商降維了。
他這樣虛弱而落拓,祝余幾乎要感同身受他那股看不到頭的無望的悲哀,聲音不自禁放得柔和,「是家裡有什麼事嗎?」
梁閣半晌沒有回應。
「對不起。」梁閣聞到他身上宜人的味道,柔軟而清新,幾乎是認命般地投降了,「我的錯。」
祝余原本認定自己是絕對無辜的,不管是情感上,還是道德上他都是站在絕對高地上的,他沒有任何錯。
可這一刻他恍惚間竟然覺得自己肯定做錯了什麼,至少絕不該讓梁閣這麼難受了還來和他道歉,那股難消的自以為是的躁鬱忽然就被梁閣這句「對不起,我的錯」澆得蔫頭耷腦。
他想說「沒關係」又想說「你不用和我道歉的」,矛盾又糾結,難得拙計笨舌。
梁閣低低地在他耳側問,「兄弟,是什麼意思?」
祝余愣了半晌,「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