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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0:14:22 作者: 江將絳/夏小正
不吃香菇:「好。[我小貓對天發誓.jpg]」
梁閣收到一條兩秒的語音,他愣了愣點開來,祝余的聲音經過電流變得有些許陌生,但還是清潤的。是梁閣坐在後面聽他一遍遍念過的那兩個字,他是真的念不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半遮半掩的,含蓄而清透,幾乎能透過聲音想像得到他抿嘴笑著低下頭的模樣,「梁兄。」
梁閣的臥室門砰地一響,倒在沙發上醒酒的唐棠被這聲巨響震得渾身一激靈,還以為家裡爆炸了,騰地坐直了身。
結果看見梁閣直直走進水吧,仰起端起水壺,噸噸噸,灌了一整壺的涼水。
唐棠眼睜睜看著他又走到自己跟前來,木頭樁子一樣戳在那,眼潭灼灼精亮,像燃著簇熾盛躁動的火。
「幹嘛啊,臭小子?」
梁閣喉結滾動,整個人仿佛熱蒸了,「打一架嗎?」
第十五章 女兒
祝余回到家時發現他爸有些低燒,前車之鑑,很怕是後續感染,他不敢睡,坐在外頭寫徵文比賽的文章,每隔二十分鐘就輕手輕腳去探探他爸的體溫,順便等他媽從醫院回來。
冬天沒有供暖設備的老房子,很靜又很冷,祝余坐在小凳上腳脖子冰涼。他故意不回房裡,不用書桌,他兩腿蜷著坐在小凳子上,上身伏在椅子上,手腳僵木,一筆一划地寫字。
他在自我懲罰,帶著點神經質的自虐,不止是他提前走了讓他爸自己回家而摔了一跤,是因為他今天嫉妒了梁閣。
他嫉妒了,在他拿著紙要去揩梁閣衛衣上沾著的油漬的時候,恍惚間他覺得真奇怪,明明兩人交談的時候只是兩個人,但是只要往外化一點點,甚至只多一件身上穿的衣服,就天差地別。
他忽然就不想碰梁閣的衣服了,只多看一眼他都覺得眼睛紅得發燙。
他開始想自己為什麼會出生這樣一個家裡,窮苦貧病,一地雞毛,鬆懈一天都覺得明天無望。為什麼有些人生下來就活得又快樂,一切他望之不及的東西那些人唾手可得,為什麼家庭不可能選擇?
他其實並不是一個生來就懂事的孩子。
林愛貞最開始決定擺攤的時候,他是覺得很丟臉的,他很害怕有一天班上的同學會碰見他媽媽,然後在班上大聲喊,「祝余,我看見你媽媽在xx擺攤了,在賣煎餅。」
他一定會羞窘得躲進老鼠洞裡去,他也很害怕學校發的家庭情況登記表,上面要寫父母的職業,雖然祝成禮已經被學校開除了,他仍然會心虛地在父親後面一欄填上「教師」,母親那一欄寫家庭主婦。
後來他學到一個新詞,叫「個體經營戶」,看起來比擺攤高尚,還代替了撒謊,那時候他虛榮又幼稚,為自己的小聰明洋洋得意。
林愛貞擺攤的地方離他們學校很遠,她從不要求他去幫忙,她只要他在學校好好讀書,他那時候被某種膨脹又可笑的自尊裹挾著心安理得地逃避。
那只是暑假裡很偶然的一天,他和同學約好去市圖書館,中午去了麥當勞,下午一起回家。他們路過一個市場,有人在爭吵,很多人圍觀,好事的同學拽著他擠開人流去看熱鬧。
他看見了他媽。
一個像小姑娘一樣愛著小東西,連抱怨都習慣了小聲的女人,對著一對矮而壯實的父子破口大罵,潑婦般罵出一個個污穢又惡毒的字眼。
她的攤位被他們占了,她毫無形象地用罵聲驅趕他們,那對父子操著一口地方腔調濃重的普通話,半分不讓。
他從來不知道他媽媽有這樣大的膽子,她直接衝過去拽他們的攤子,被人一把搡開,她蓬頭散發,一臉熱汗,又起來了,這次被推得栽倒,半邊身僵了,好久起不來身。
周圍議論紛紛。
「兩個男人欺負女人……」
「你知道什麼?這叫什麼欺負,誰贏了誰就做生意,男人活該餓死?」
……
祝餘人生第一次明白血氣上涌什麼感覺,眼前血紅一片,可他表現得實在過於冷靜,他同學毫無察覺,在他旁邊不停嘖嘖嘖,說好可怕,我們快走吧祝余。
他視線梭巡到樹下,找到半塊碎了的水泥磚,在同學震驚的眼神中,操起來就衝過去往那兩個人頭上砸。
可他媽一下拽住了他,他像個蠻牛一樣橫衝直闖,一定要把那兩個人砸死。
他媽死死抱住了他,手攬著他腦後,和他面頰相貼,哭腔哽咽,親昵又可憐,「滿滿對不起,媽媽不想讓你看見的,對不起滿滿,媽媽丟臉了……」
她竟然還給他道歉。
祝余到現在都清晰地記得那一天,那個市場有多少來往的人繞著他們走過,又回頭,那一雙雙眼睛,白里夾著黑,好奇的好笑的憐憫的,匆匆一瞥轉頭忘掉,他和他媽的抱頭痛哭成了路人笑料談資一場。
他甚至已經不記得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他同學去了哪裡,最後又是怎麼回去的,他一點也不記得了,他只記得那一雙雙眼睛和他媽孱弱的悶在他脖頸的哭聲,他站在人群中間像抽離了。
他怎麼有臉覺得他媽給他丟臉了,他一水一飯就是他媽這樣給他掙來的,他覺得自己是他媽生下的一條吸血蟲,寄生,貪婪,心安理得。
那半個暑假他都在蹲那對父子,只要他們一出攤,他就立刻找城管。那幾年的城管執法還並不像現在一樣溫和,他睜大眼看著他們點頭哈腰,看著他們倉皇而逃,看他們攤子被繳,東西全被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