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鯨歌（下）：「天空，藍色的天空」

  前往虹堡的[閃電列車]上，夏伯倫看向窗外。

  酥麻感湧上頭皮，透過骨髓的極寒在後背蔓延。

  「在瑞歐力所在的宇宙，圓周率和地球所在的宇宙不同」

  ——當知悉開門的密碼在這個世界不是眾所周知的常識時，這個想法就已浮現在夏伯倫的腦海中，宛如魔鬼在風中的呢喃。

  夏伯倫本想詢問身旁的黑髮少女默拉，詢問這位見識了諸多異常的知識祭司，圓周率是多少？

  但他的問題方才抵達嘴邊，便已止住，被唇扉所擋。

  不是恐懼或其他的情感阻礙了他的言語，而是夏伯倫根本無法用通用語問出這個問題。

  他搜遍腦海中的每一個通用語詞彙，也未能找到「圓周率「一詞。

  當夏伯倫在思考這個問題時，這具軀體的記憶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圓的周長恆為其直徑的3倍。

  夏伯倫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條世界的秘密——因為它根本不是秘密——這段內容作為一個無可置疑的常識，埋在思維深處。和所有其他理所當然的常識一樣。

  就好像立方體的體積是其邊長3次方，而不是3.02次方或者2.98次方。無需再定義一個專門的數學詞彙用以描述一個10以內的正整數。

  在這一刻，夏伯倫真正相信鄧肯正是和他源於一處的異鄉人。在他最初的想像里，識別身份的暗號會是「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這樣的順口溜。

  然而，侏儒法師還要更進一步，他所使用的密碼超越了國籍、種族和語言，不受限於任何文化圈和語種的俚語，凌駕於分散氣流包經由喉、舌以及唇發出的振動之上。他選擇的是造物主創生之歌中無意義的音符。

  3141592653……

  瑞歐力世界的原住民無從知悉這串數字的深刻涵義。唯有異鄉的來客知曉，這是他們共同夢境裡，優美的數學歌謠。這串無限不循環的小數超越了種族、語言、文字和文化圈，是異鄉人彼此識別同類的「鯨歌」。

  理論上其他穿越者如果存在，最可能的就是接觸過《Nightfall》的玩家——他們顯然都出生於現代社會，且通常至少擁有電腦，大多掌握了基本的數學知識。

  甚至，哪怕地球人類的文明已經毀滅又重建，這串數字仍舊是他們縹緲前世夢境的證明。

  ——

  假若連底層的數學規律都不盡相同，這個世界又如何能夠正常地運作呢？

  夏伯倫望著列車窗外飛逝的風景，輕輕向外伸手，然後他的手就被窗玻璃擋下了——是電磁力在阻止兩個物體占據同樣的空間嗎？

  至少視神經和聽覺神經一直在告知他，這個世界如此正常，在沒有魔法和其他超自然元素介入的情況下，物理規律看起來幾乎和地球無二：

  ·冷物體和熱物體放在一起時，冷物體會升溫而非降溫。

  ·當夏伯倫騎上馬匹，不會因為不存在摩擦力，而出現「馬走了人掉落在地上」的尷尬情景。

  ·對於人世間發生的任何事件，原因總是先於其結果發生。因果之間存在聯繫而非全是偶然。

  ······

  或者說，這種所謂的正常也不過是一種幻覺呢？是用於隱藏世界黑暗怪異本質的面紗。

  夏伯倫無法保證，自己不是《火鳥·復活篇》中的可憐人，將機器人看作世界上唯一人類；或者，他是《沙耶之歌》中男主角，將蠕動的惡臭肉塊認成女孩沙耶。

  也許，夏伯倫現在是一團頂端長著眼珠的觸手，或一團非歐幾里得空間裡蠕動尖嘯的肉塊，亦或是其他現有語言無法描繪的褻瀆形態。

  它基於過去人類大腦無法理解的奇異感官——而非視覺或聽覺——來感受世界。眼前由水、光、空氣、土壤構成的世界，不過是大腦自我欺騙的幻覺而已。

  夏伯倫知道，瑞歐力世界使用了部分和地球一致的單位——比如英尺與分鐘。

  但實際上，沒人將來自地球的尺子或時鐘帶到這個魔法世界。如何證明這些單位真的一樣，而非只是主觀感知下的幻覺呢？

  倘若物理和數學規律沒有改變，他至少可以靠雙縫干涉測量光的波長，用旋轉齒輪法測量光速，憑藉卡文迪許扭秤實驗測試萬有引力常數，根據地球已知結果進行換算。重新將每一種地球單位帶入異界。

  但倘若底層規律都不同，假如此世所有的一切都比地球更大或更小，更快或更慢，「身在此山中」的他又如何能知悉呢？

  也許，他在這片大地上的一次呼吸，便是前世宇宙大爆炸直到熱寂的全部時間。當他緩緩地呼出口中的空氣時，地球所在的宇宙同時在飛速呼出名為「秩序」和「逆熵」的氣流。當呼氣結束，肺部的氣壓差和外界的氣壓差歸於一致的過程中，整個地球所在的宇宙也完成了名為熱寂的呼吸，並令宇宙萬物溫度都歸為同樣的寒冷。

  說到底，夏伯倫無法找到聯通地球的道途，證明地球存在的，僅有他的記憶，還有睥睨神祇的天賦而已。沒有任何物質跨越了次元的隔閡來到這個世界，他的身體中，從每一個神經細胞到每一個水分子，都由這個世界的元素構成。

  金髮的少年停下了思索，驅趕走那些讓人不安的念頭。

  夏伯倫輕輕抬起頭，看向車窗外，白雲飄過的藍天——

  可藍天真的是藍色的嗎？

  兩個世界的關係，究竟是什麼？

  夏伯倫想：圓周率能夠通過切圓術求出，如果連圓周率都不相同，那麼難道勾股定理在這個世界也一併有錯嗎？在黎曼空間中圓周率小於π，穿越後的他難道正處於類似於黎曼空間的宇宙嗎？

  不，沒有，他臨時想出數個定理和公式，將在地球的回憶和此世的常識加以對比。

  臨時想的幾個定律和公理，都還和地球上一樣。只有這串詭譎的數字在嘲弄著他。理論上夏伯倫還能通過其他數學手段探究真相，但因為衝擊而混沌的大腦不支持他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