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凝視深淵

  蘇菲亞看著布魯爾主教，忍不住問道：「主教大人，您，您這是要幹什麼？」

  她和布魯爾主教還是很熟悉的。

  所有主教里，布魯爾主教和皇室走得最近，所以人都知道，皇室一定會支持布魯爾主教，想辦法把他扶上大主教之位，這樣一來，皇室就等於有了靠山，或者至少有了盟友，以後的日子會更好過一些。

  布魯爾主教確實勝算不小。

  所有傳奇主教里，他是最年輕的一個。

  神職人員的能力比較特別，不像法師、戰士，不是知識堆出來的，也不是艱苦訓練得到的，而是神靈賜予的，是來自神國的力量加身，這份力量有多少，取決於幾個方面：

  身份，時間，信仰。

  在教會的地位越高，自然就會分潤到更多的力量；

  成為信徒的時間越長，每一次的祈禱都會和神靈、神國的聯繫更深一些，也會不斷有神國力量降臨；

  信仰越虔誠，得到的力量也會越多。

  所以在光明教會，地位越高、年齡越大、信仰越虔誠的，實力也就越強。

  這就是為什麼神靈信仰大行其道的原因：

  不勞而獲。

  不用努力，不用奮鬥，不用起早貪黑披星戴月，只要祈禱，只要信仰，就自然能得到強大的力量，教會不需要任何經營，自然會有人把大筆的財富送上門，自然會有大量的產業歸入教會名下。

  不管在哪個世界，地球或者這裡，不勞而獲都是最吸引人的，是大多數人無法抗拒的，雖然總是有人譴責，但真的落到自己身上，誰又能拒絕？

  只是這種不勞而獲，對整個族群來說其實是災難，這是溫水煮青蛙，是神靈設下的陷阱，不勞而獲的結果，就是文明的停滯不前，是受制於人。

  神靈能賜予信徒的，自然也能收回，這樣一來，神靈就有了對信徒絕對的統治權，自由二字就成了空談……當然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根本不重要，過好當下再說，人生苦短。

  瑪達爾大主教，在成為大主教之前，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傳奇主教，成為大主教的那一刻，得到了神靈賜予的更多力量，達到高階傳奇級別。

  現在競爭大主教之位的幾位傳奇主教，都是普通傳奇級別，一旦成功上位，就是高階傳奇。

  布魯爾主教才50多歲，就成為地位極高的傳奇主教，時間的因素當然不大。

  所有人都認為，布魯爾主教一定是對光明眾神最虔誠的一個，不然不可能得到這麼多恩澤。

  事實上，現在這個不見天日的房間裡，確實充斥著布魯爾主教釋放的無限光明，但光明卻和黑暗為伍，這是要鬧哪樣？

  「我是來幫你的，蘇菲亞。」布魯爾主教慈眉善目，和藹可親。

  他面帶微笑，一如既往，迷人的笑容不知道感染了多少善男信女，不過在蘇菲亞看來，卻前所未有的讓人恐懼，誰知道微笑背後隱藏著什麼，這傢伙是怎麼得到神靈垂青的？

  高文一動不動，屏蔽了法力波動，甚至屏蔽了生命體徵。

  在兩位傳奇面前，他不得不小心謹慎——

  是的，兩位傳奇。

  這個以博學著稱的傑弗里公爵，因為精神力天生弱小，當不成法師，卻得到了暗影的力量，傳奇級別的！

  這樣的兩個傢伙，對任何能量波動都是很敏感的，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至於布魯爾是如何得到神靈垂青的？

  難道就不能先得到垂青，然後再叛變？

  而且也不一定就是叛變，也許他對神靈還是很尊敬的，只不過想法有些轉變？

  人心比天道還要複雜，誰都說不清。

  「蘇菲亞公主，好久不見。」傑弗里公爵也笑了，笑得挺開心。

  他看著蘇菲亞，感慨道：「差不多有一年沒見了吧？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其實認真算起來，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三千年前是一家。我們體內流淌的血液，至少有……幾百分之一是一樣的？」

  公爵大人忽然有些頭疼，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算不清血緣成分。

  話說從艾莎公主到自己這一代，到底過了多少代來著？

  要是這樣還好算了，一代除以二就是。

  問題是，這中間的這麼多代里，和皇室聯姻也不止一次了……

  所以真要算的話，還挺複雜的，公爵大人內心糾結。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有強迫症的。

  作為著名的學者、數學愛好者、每天不做幾道題就渾身難受的學霸，現在忽然遇到一道棘手的題目，不解出來他會睡不著覺的！

  一抬手，取出紙筆，可惜沒有桌子板凳，傑弗里公爵蹲著就開始計算起來。

  一個個名字躍然紙上，然後還有條理清晰的思維導圖，傑弗里公爵咬著筆尖，苦苦思索。

  老祖宗的生活太亂，有幾代公爵到底是誰生的，到現在都沒有定論，這就得分情況討論，可變量有多了幾十個。

  傑弗里公爵表示窮舉法不怕不怕，總能解出來，關鍵是帶的紙不夠了啊……

  難道還能中斷思考回去拿紙？

  傑弗里公爵陷入了深深的惆悵……

  看到這一幕，布魯爾主教也很無奈。

  他太了解這傢伙了，強迫症很嚴重，無可救藥的那種！

  隨身帶著一大堆筆墨和紙，甚至還有侏儒生產的計算器，就是為了方便隨時隨地計算。

  傑弗里公爵還是很值得尊敬的，他對知識的追求和對學習的熱愛，整個鷹巢城都沒幾個人能比，而且智商很高，要不是天生精神力弱小，恐怕早就成大法師了，傳奇法師都有希望。

  布魯爾主教有些慶幸。

  幸好傑弗里公爵精神太弱，這才給了他就會，用提升精神力誘惑，拉他入伙。

  也只是入伙而已。

  公爵大人雖然不是法師，思想境界卻和法師是一樣的，沒什麼信仰，連光明眾神都不信，自然也不會信黑暗眾神，合作關係而已。

  這傢伙現在不知道又開始算什麼了，在算出來之前，他顯然什麼都不想做。

  看來這事兒還得自己親自動手。

  果然，公爵大人就是個二貨，指望不上……

  布魯爾主教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有種不太妙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將會發生，這是精神感知帶來的直覺預警，還是主人跨位面的提醒？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現在不能和這個小丫頭廢話了。

  貴族圈最近流行的騎士小說里，哪個反派不是死於話多？

  所以，抓緊幹活！

  抬手，無限光明中忽然滋生了一絲黑暗。

  就像幾百個聚光燈下的黑洞，從蚊子那麼大忽然暴漲，只是一瞬間就變成了一顆巨大的黑球，然後吞噬所有光明，整個房間變成了絕對的黑暗。

  傑弗里公爵還在驗算。

  黑夜給了他棕色的眼睛，當然無法看透黑暗，但投身黑暗的他，換來了足夠強大的精神感知能力，能「看」到周圍的一切。

  他甚至忍不住看了小公主蘇菲亞一眼，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當初就是在這裡，布魯爾主教主持儀式，轉化了自己，引導主人的力量注入自己的體內，改變了人生軌跡。

  現在這一幕，就像是昨日重現，黑暗的來源不是布魯爾主教，而是仍在另外一個位面的主人。

  也只有主人的意志降臨，才能突破艾薇拉護身符的力量，侵蝕蘇菲亞。

  同樣也只有主人的意志，才能讓他從強迫症中掙脫出來，雖然只有那麼一瞬間。

  也許下一刻，他就要忘記主人，繼續自己的驗算。

  天大地大，答案最大。

  傑弗里公爵是這樣想的，直到他看到了一道光。

  那是一道火光。

  只是一瞬間，那種溫暖、蘊含生命氣息的火光，充斥了整個房間，最先受到影響的，自然是沒什麼魔法力量的筆墨紙硯……最後一樣沒有。

  感覺到僅僅是有些溫暖的火焰，只用了不到一秒鐘，就將所有的普通物品全部燒成了灰燼，包括他身上的衣服，然後露出了秘銀編織的半身甲。

  堅硬，輕盈，異界加強版的防彈衣。

  成了他身上唯一的遮羞布。

  不需要任何動作，大量暗影能量從體內湧出來，抵擋生命之火。

  沒有任何聲響，生命之火執著而又緩慢的驅趕暗影，然後侵入他的體內。

  燒毀了他的皮膚、肌肉，汽化了他的血液，燒盡了他的五臟六腑，然後將全身骨頭燒成了灰燼，只有殘魂漂浮，怔怔的待在原地，根本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而在另一邊，布魯爾主教顯然更幸運……或者更不幸一些。

  他身上的長袍是魔法物品，浸潤了聖光，撐住了生命之火的灼燒，卻擋不住一柄鋒利的大劍，刺穿了長袍，然後刺穿了他的心臟。

  更濃縮的生命之火，以及純淨無比的聖光，順著大劍侵入他的心臟，將藏在的體內的光明和暗影一鍋燴，本來在精神力量作用下維持平衡的兩種能量，瞬間失衡，光明大作。

  暗影被驅逐，光明照亮了整個房間。

  殘存的軀殼熊熊燃燒，很快化為灰燼，同樣只有靈魂漂浮。

  三個人，兩個死，一個活。

  小公主蘇菲亞身上的暗影鎖鏈，被生命之火燒盡，艾薇拉護身符的力量爆發，三層防禦法術保證了她的安全，生命之火繞道，沒有侵蝕她的身體。

  而那兩個漂浮的靈魂，截然不同。

  傑弗里公爵的靈魂很普通，也不夠強大，布魯爾主教的靈魂卻發生了變化。

  他開始扭曲，很快扭曲成不可名狀的詭異事物，又有大量噁心的血肉，從暗影中滋生，從一道道忽然出現的暗影裂隙中鑽出來，鑽進了布羅爾主教的靈魂中，然後……

  融為一體。

  傳奇主教沒有重生。

  他痛苦嘶吼，然後漸漸平息，不再是原來慈眉善目的光明神官，而是一個在地上蠕動的、紫藍色的血肉怪物！

  強大而又純粹的暗影，瀰漫怪物全身，一根根觸鬚生眼，眼睛裡卻不是暗影，而是純粹的聖光。

  暗影，聖光，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時存在，以這種怎麼看都不夠和諧的方式結合，於是出現在眼前的，是高文記憶中曾經有過的某種生物——

  「上古之神？」

  能夠同時掌握暗影和聖光的生物，當然不止一種，但其中扭曲到兒童不宜份上的，大概只有上古之神，以及它們的僕從。

  布魯爾主教當然不可能是上古之神，他是上古之神的僕從、信徒。

  但現在，他卻變成了祭品，成了上古之神意志和力量的宿主，不摻雜任何邪惡意志的純粹黑暗，已然降臨。

  高文眼睛微微一縮。

  上古之神和上古之神不同。

  力量同源，表現形式有些區別。

  千喉之魔，千眼之魔，千須之魔，本質上一樣，但能力卻千差萬別。

  細微之處有些差別，是能夠分辨的，高文可以。

  他從這個怪物身上感知到的上古之神力量，居然很熟悉，而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熟悉的上古之神，是「深淵觸手」麥爾朗恩。

  「它的手，居然伸進鷹巢城了？」

  高文忽然有些佩服麥爾朗恩。

  它和海洋女神、風暴之主不對付，現在居然招惹最強大的光明眾神？

  不想活了？

  高文嘆了口氣，藝高人膽大。

  麥爾朗恩大約不是最強大的神靈，至少比不上光明主神、黑暗主神，但它絕對是最難殺的一個。

  諸神之戰，魔界深淵損失慘重，不知道多少魔神、惡魔領主死亡。

  身為強大神靈的麥爾朗恩，當然被重點照顧，光明主神帶著一大票光明神圍攻。

  結果呢？

  屁事沒有，根本弄不死，最終只能趕回深海深淵，強行封印。

  為什麼那麼強？

  因為足夠壯……

  所有神靈里，麥爾朗恩是體型最大的一個，所謂的深海深淵，其實就一個魚缸，而麥爾朗恩就是一條魚。

  不是金魚，是大鯉魚，充滿了水缸的那種……

  是的，這傢伙的身體充滿了深海深淵，真要是出現在現實世界，擠壓海水，海平面不知道要上漲多少，引起的都不能叫海嘯，那是全球範圍的洪水，能讓文明倒退千年的那種！

  這麼大的傢伙，怎麼殺？

  本體難殺，但區區一個小小的化身，又不是沒殺過！

  生命之火繼續蔓延，將暗影困在了怪物體內。

  高文揮舞奎爾德拉，就像一個刀工精良的廚師，開始解剖和片肉。

  一片片肉飛起，落到旁邊一團宛如小太陽的火球里，就像羊肉卷落到了火鍋里，發出滋滋聲響，變成純粹的暗影能量，被火焰燒盡。

  高文手法不錯，速度很快。

  但怪物也在不斷滋生，而且體型夠大。

  足足用了30秒鐘，高文才終於片完，怪物徹底消失。

  忽然，一個更大的暗影裂隙出現，布魯爾主教的靈魂被一股力量拉扯，陷入暗影裂隙。

  高文凝眸，沒有去追，因為對面就是深海深淵，麥爾朗恩的地盤。

  透過暗影裂隙，他看到了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