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親兄妹

  夏日的午後，帝臨港悶熱無比，四處的蟬鳴聲讓人心情煩躁。

  街上沒有行人，南方海港的太陽毒辣無比，除了勞碌的漁民之外，沒人會直接將自己暴露在日頭下。

  海上風平浪靜，確實是出海捕魚的好時節，但這也意味著這地方今天一絲微風都沒有，即便是待在在陰涼處，也會覺得濕熱煩悶。

  九月的帝臨港，可能是除了德夏沙漠之外全大陸最熱的地方。

  凱洛斯的宅子裡，眾人都已經被熱得穿不住衣服了——比如那些侍女……

  好吧，她們身上多少都留了點布頭，雖然這點布頭什麼作用都起不到。

  今天庭院裡人很多，大概是因為溫蒂沒在這裡。

  但阿琳娜倒是在這裡，她正在與李昂交談，不過臉色並不太好。

  李昂正一邊滿眼迷醉的被幾個侍女擦拭著身體，一邊心不在焉的和阿琳娜說著什麼。

  傷員沒辦法洗澡，但總得擦擦汗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擦個汗需要那麼多人……

  旁邊也站了一大排漂亮女孩，有的端著盆子，有的拿著毛巾，還有很多在跳舞——而且大概算是艷舞，畢竟正常的舞蹈一般是不會腆著胸脯對人拋媚眼的……

  院子外面站著幾個衛兵，其實就是克洛澤和薩默爾這些老夥計。

  其實這些梅騰海姆老夥計如今個個都是軍官——至少都是白銀之手的中隊長。

  作為李昂的親軍軍官，這些傢伙放到外面那也是人人巴結的對象，按理說沒必要頂著烈日親自站崗執勤。

  但他們非要『以身作則不畏酷暑』，要『親自出馬，嚴密保護李昂陛下』……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們突然間便有了高尚的品德，其實這個活兒他們是從手下的弟兄們那裡強行搶來的——他們『感念弟兄們艱苦』，『很厚道的』改變了排班次序，給原本要承擔站崗任務的衛兵放了個假。

  這些傢伙突然變得這麼厚道的主要原因很簡單，從他們透過門縫和鏤空圍牆往裡面瞟的眼神就知道了……

  「哦喲……好大好白……咳咳！太陽真晃眼啊！我得去巡邏一下……」

  克洛澤蹭了蹭嘴角流下來的口水，又蹭了蹭額頭流下的汗水，透過鏤空的花牆目不轉睛的盯著庭院裡的侍女們，準備去『巡邏』。

  擔任守衛這種活兒，找個良好的視線角度確實是很重要的……

  「老大，你不覺得熱嗎？」

  一直貼在門縫上仔細觀察著動靜的薩默爾用頭盔扇著風，明晃晃的光頭上滿是亮晶晶的汗珠——庭院的門廊下好歹還能遮蔭，可克洛澤這『巡邏』……

  克洛澤頭上明晃晃的頭盔反射著毒辣的陽光，這種天頂著日頭去巡邏，那基本上等同於套了個煎鍋在頭上等著加熱，薩默爾感覺自家團長的腦子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煎熟。

  不過……不戴頭盔估計熟得更快——這幾個梅騰海姆老夥計前幾天因為天氣太熱集體剃光了頭髮，現在個個都是光頭猛男。

  「咳……嘶溜……」

  克洛澤充耳未聞，一步步的在花牆外往返走動，時不時的還吧嗒嘴，巡邏得異常認真。

  只不過眼珠子一直盯著同一個方向……或者說整個頭部就像是固定住了一樣，無論他怎麼走，頭始終只朝著同一個方向。

  薩默爾咽了口唾沫，決定不能讓自家團長一個人受苦受累，於是他把頭盔扣在頭上，跟上了克洛澤的腳步。

  「李昂陛下！我已經把整個帝臨港最美的女孩全都找來了……你不要這麼不知足！」

  庭院內，阿琳娜的聲音漸漸變大了些，似乎有些生氣。

  「那麼大聲做什麼……我都說了，我是要選妃！選妃，懂嗎？那肯定得從眾多美人里選出最好的那一個……」

  李昂的音量也提高了些，而且語調也變得有些猥瑣：「其實你不用找這麼多女孩，而且你明明知道我要的是誰……你才是巴克斯最美的女孩……」

  「李昂！你不要欺人太甚！」

  阿琳娜好像憤怒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有了艾米和溫蒂那樣的妻子你還不知足嗎？！」

  「瞧你說的……這種事講求的是你情我願，什麼知不知足的……阿琳娜，停戰的要求是你自己提的，開了價我總得還價吧？你又想讓我撤軍，又想讓我歸還薩瓦河堡和阿美拉堡，但卻什麼好處都不想給我，到底是誰不知足啊？雖然你和溫蒂關係好，但不能僅憑關係就讓我把已經占領的土地雙手奉上吧？！」

  李昂的話也說得越來越大聲了。

  「你就不怕溫蒂知道你的這種無恥要求之後和你一刀兩斷嗎？！」

  阿琳娜怒氣沖沖的摔了手裡的杯子。

  「溫蒂是諾多公國的女王，她需要阿美拉堡，也需要我……哈哈，要不然你覺得她為什麼會任我在這裡享受歌舞？」

  李昂臉上露出邪惡的笑容：「阿琳娜，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停戰、歸還薩瓦河堡和阿美拉堡，我甚至可以把沃爾汶和卡倫鹿堡也一起還給巴克斯，但你也得答應我的條件啊……」

  「做夢！我寧可和你打到底！！」

  阿琳娜徹底憤怒了，一腳踹翻李昂身前的桌案，轉頭就走。

  「那你可要想清楚啊……現在帝臨港的兵力全都不在，你那點衛隊恐怕不是白銀之手的對手。而且我的大部隊正在『配合』伊瓦伊洛將軍追擊拜蛇教大軍，你也知道，一旦進了諾多森林，能活著出來的是誰，那就得諾多精靈們說了算了……」

  李昂頭都沒回，嘴裡說著威脅的話。

  阿琳娜忿忿的停住了腳步，全身發抖，但大概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跺了跺腳離開了庭院。

  打開庭院的門，又剛好見到外面這幾個梅騰海姆人鬼鬼祟祟偷窺的樣子，阿琳娜一腳踹倒了門前的花盆，氣沖沖的離開了。

  「嘶……居然吵架了？」

  薩默爾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手肘蹭了蹭克洛澤：「阿琳娜小姐居然會對陛下發脾氣？」

  「咳，吵架嘛，挺正常啊……我們什麼都沒看見，也什麼都沒聽見，明白嗎？」

  克洛澤戀戀不捨的從庭院內收回目光，朝薩默爾使了個眼神。

  薩默爾看到克洛澤的眼神，愣了愣，隨後順著克洛澤的眼神看了過去。

  李昂所在的庭院角落裡，有兩個不怎麼引人注目的侍女，一直目不斜視的侍立著，與其它正在探頭探腦相互嘀嘀咕咕的侍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薩默爾朝克洛澤點了點頭，再度把目光放到了李昂……身旁的女孩們身上。

  ……

  夜裡，阿琳娜的書房，阿琳娜在焦慮的來回踱步。

  她的書房一向燈火通明，徹夜不息。

  但這次，她沒有看書，也沒有獨處，而是與幾個心腹商量著大事。

  「蘇拉將軍正在抓捕阿迦松名單上的那些人，幽影狼群至少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布魯圖正低著頭匯報情況：「包括不朽者軍團在內，帝國的所有精銳以及帝臨港周邊能作戰的部隊幾乎全都被伊瓦伊洛將軍帶走了，目前沒有別的人可用。我手裡現在只有兩百名衛兵，不可能和李昂的白銀之手對抗。」

  「李昂和他的白銀之手曾經幫助過帝國，光輝十字騎士團的人以及大多數公民都不會與他們為敵……而且我們不能傷害李昂，要是他死在帝臨港，伊瓦伊洛將軍帶出去的部隊恐怕一個都回不來，帝國會在兵力匱乏的時候面對新潘德王國的復仇……」

  與阿琳娜相貌相似的艾琳娜也憂心忡忡的補充著情況。

  「難道我就得這麼被他脅迫嗎？！卡西安，你的毒蛇有沒有什麼辦法？」

  阿琳娜把目光轉向了另一個面無表情的人。

  這是卡西安，密諜組織『毒蛇』的領隊，賈斯特斯以前的部下，現在是阿琳娜的部下。

  「李昂很了解我們……我們很難潛進去，就算潛進去了也沒什麼好辦法，他的白銀之手把他守護得很嚴密，那些傢伙不怕蛇心石，我們已經試過了。」

  卡西安搖了搖頭。

  「難道就沒人能對付他？我只需要讓他傷情加重就可以！只要能等到伊瓦伊洛將軍把帝國的軍隊帶回來，或者等到克里昂將軍帶兵過來，他就別想再脅迫我們……我們反而可以脅迫他！」

  阿琳娜咬牙切齒的看著面前的心腹手下。

  「也許……有個人能有辦法……」

  卡西安有些猶豫的說道。

  「誰？」

  阿琳娜頓住腳，側過了頭。

  「……阿勒斯大人，您的哥哥，他現在就在帝臨港。」

  卡西安看著阿琳娜，緩緩說道：「他下午來找過我。」

  「他怎麼會在帝臨港？他不是應該在阿乎恩嗎？」

  阿琳娜皺了皺眉。

  阿勒斯是阿琳娜的親哥哥，比她大五歲。

  雖然賈斯特斯更喜歡女兒阿琳娜，但兄妹倆感情一直不錯，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苦惱——父親賈斯特斯。

  只不過，阿琳娜苦惱的是被父親催婚，而阿勒斯剛好相反——賈斯特斯是不允許他結婚……

  之前在德夏，阿琳娜曾以阿勒斯的名義參與競拍艾希科曼，但那時候阿勒斯可完全沒有打露哈的主意。

  因為阿勒斯有喜歡的女孩。

  但問題在於，他喜歡的女孩是個奴隸。

  那是阿勒斯十八歲的時候從辛加爾買回家的一個普通女奴——也就是和牲口們待遇一樣，在牲畜市場隔壁被所有人公開挑選的那種。

  賈斯特斯其實算是個開明的人，可再怎麼開明，他也不可能讓兒子娶一個被買回來的奴隸啊——要留在身邊可以，要當成外室也行，只要沒名分怎麼都可以，但任何一個父親都不可能同意他們結婚的！

  可阿勒斯是個情種，再加上年輕人總有那麼點逆反心理，賈斯特斯越是不同意，他的反彈就越強烈。

  到最後，阿勒斯索性以自己的帝國騎士身份為擔保，讓那個女奴隸有了自由民的身份，然後放棄了軍中的職務，和那個女奴私奔了……

  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也是賈斯特斯剛把諜報組織『毒蛇』完善起來的時候。

  阿勒斯一直在博識城附近的阿乎恩鎮隱居，只告訴了阿琳娜他的住處。

  其實賈斯特斯也知道兒子在阿乎恩——這事可瞞不住他手下的密諜們。

  但既然都把人給逼得私奔了，自知與兒子隔閡太多，賈斯特斯也就沒有再出面過問。

  後來人們便傳言說賈斯特斯更喜歡女兒，不怎麼在乎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但其實賈斯特斯只是故意在隱藏阿勒斯而已。

  阿勒斯是思源城皇家學院的畢業生，有帝國騎士身份，說起來也算是文武雙全，只是一直都沒什麼明確的志向，也就是胸無大志，心裡沒有奮鬥目標。

  沒有奮鬥目標這種事，對於貴族家的長子而言算是常態——因為從他們這一生，一般情況下在剛出生的時候就被父母給定好了。

  就像阿勒斯這樣的大少爺，如果巴克斯帝國沒出那些大變故，那麼從他成為帝國騎士那天起，他的人生就註定了。

  二十多歲的時候，他會在軍中任職，用一些毫無危險的任務積累功勳，然後轉到地方，在賈斯特斯照拂下積累執政經驗；

  到了三十歲，他就會成為博識城執政官或軍務總長；

  等到四十歲，賈斯特斯退休，他就會順理成章的成為帝國總督，傳承賈斯特斯的改革理念——是的，連施政理念都會被定好的，畢竟他是改革發起者的兒子。

  當未來的一切全都擺在面前，一生的路線已經註定，那沒有奮鬥目標也是很正常的了。

  就像福瑟特，在遇到李昂前也沒有目標，反倒是他父親阿爾瑪公爵被米爾甘刺殺後，福瑟特才真正的有了他自己的路。

  阿勒斯帶著女奴私奔隱居，其實也是在以這種方式表達他的抗拒。

  賈斯特斯是個聰明人，他自然也能理解阿勒斯的這種逆反心態，所以他擺出了更喜歡女兒的姿態，看似對兒子不管不顧，但實際上一直在讓兒子負責分發情報傳遞消息。

  這個工作剛好很適合阿勒斯這樣沒有人生目標的人。

  而且，父子之間有了工作上的聯繫，但又不用見面吵架，這種相處程度剛合適，確實算是緩和了父子間的感情。

  阿琳娜能搞到那麼多情報，也是因為哥哥阿勒斯一直在默默支持她。

  兄妹之間見面很少，但感情一直都是和睦的。

  「阿勒斯來找你是為了什麼？」

  阿琳娜現在有些疑惑，她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

  論武藝，阿勒斯頂多在克洛澤手下支撐三招；論計謀……得了吧，要是阿勒斯有很了不起的謀略，那他當初就不至於私奔了；再加上確實胸無大志，只想跟那個奴隸嫂子過小日子——他來帝臨港幹啥？

  「今天下午阿勒斯大人找我，是想知道您和李昂陛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卡西安說的有點尷尬：「但我當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我什麼也沒說……但現在想起來，阿勒斯大人好像知道李昂那裡發生了些什麼，也就是說，他大概悄悄的在李昂身邊安插了人手……」

  「這麼說來，我派到李昂身邊去的那些侍女，其中有阿勒斯的人？」

  阿琳娜眉頭皺得更深了。

  「應該是的，而且那不是我們的人……估計是阿勒斯大人自己的人手。」

  卡西安點了點頭——這就是他尷尬的原因了，身為專業的密諜首領，他的團隊拿李昂毫無辦法，但阿勒斯這個半路出家的情報分發人員卻能把密探安插到李昂身邊去……

  「但那些女孩原本都會成為我的侍女……」

  阿琳娜冷笑了一聲：「阿勒斯，我的哥哥……他悄悄來了帝臨港，悄悄在我身邊安插了密探，卻什麼都沒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