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貴族的表率

  兩天後，菲德訥村。

  領主大人在瑟林迪爾幹掉了那些巨蟒騎士之後只修整了三個小時，基本上算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菲德訥。

  賈斯特斯總督與阿琳娜如今已經不在隊伍中了，自由軍團也不在。

  賈斯特斯去了帝臨港，他打算去見見那位農奴將軍伊瓦依洛。

  而自由軍團的步兵行軍速度跟不上一人雙馬的騎兵，為了趕在拜蛇教大軍之前設伏，李昂讓喬斯林和西吉斯蒙德帶著自由軍團後續跟進，而他自己帶著所有的騎軍急行到了菲德訥。

  菲德訥村位於一片無名群山的底部，這裡原本是在連綿群山的埡口處建起來的一個中途驛站，隨後在幾百年中漸漸發展成了一個村落。

  這裡是連接帝臨港與博識城的交通要道，也是必經之路——如果不打算翻山越嶺並且繞路的話。

  通常情況下，構成交通要道的村落都會相對比較富庶，菲德訥村前幾年也是如此。

  但那是前幾年……

  如今，菲德訥村的樣子看起來非常淒涼。

  田野荒蕪，路有白骨，滿目凌亂，十室九空。

  冬季沒什麼蚊蠅，但漫天的禿鷲與遍地的老鼠似乎都相當肥碩。

  十室九空在此處不是形容詞，而是字面意思——絕大多數民居都空著，很多房子還被放了火，整個村子被燒得黑乎乎的。

  很顯然，紅死病有沒有光顧過這裡不一定，但肯定有劫掠者光顧過這裡。

  「大人，村子裡還有人，拜蛇教的大軍應該還沒來。不過……村子裡好像全是老人，一個青壯都沒看到。」

  走到村口，在最前面探路的里薩迪蘭回來報告情況了。

  「這村子肯定是遇上了什麼劫掠者……但只看到了老人？最沒有自保能力的群體活了下來？這倒是有點奇怪……」

  領主大人四處看了看，向村內走去。

  村子中心有幾個高牆大院，看起來是貴族的宅邸，宅子裡似乎有人在探頭觀望。

  然而，見到領主大人的軍隊後，這些人卻忙不迭的關門閉戶，隔得遠遠的都能聽見門內被木栓頂死的聲音。

  菲德訥村並沒有看到任何拜蛇教徒，但卻有居民——或者說有倖存者在這裡，這顯然意味著拜蛇教的大軍還沒到這裡。

  很顯然，雖然李昂帶著部隊先到了瑟林迪爾打了一仗然後在轉向菲德訥，兜了個圈子，但依然比拜蛇教的大軍來得更早。

  那些數量龐大的拜蛇教追隨者大概是嚴重拖慢了拜蛇教大軍的行進速度。

  但村內這些人的反應卻有點奇怪，按理說遇上紅死病或是劫掠者，村民一般情況下都是會跑路的。

  遇上軍隊之後關門閉戶躲進家裡又有什麼意義呢？

  李昂讓部隊在村外的山谷口停駐，叫里薩迪蘭帶人去探個明白。

  畢竟不確定這地方有沒有紅死病肆虐，讓諾多們先去打探一下，免得其他部隊染上紅死病。

  沒多久，里薩迪蘭快馬返回，還帶了個老頭兒回來。

  或者說，是綁了個老頭回來，因為里薩迪蘭是把這老頭橫著架在馬背上逮回來的。

  這老頭穿得不錯，身上披著典型的巴克斯貴族緞帶，看起來像是個護民官。

  但他精神極差，又被裡薩迪蘭橫著擱在馬背上顛了一陣，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

  「大人，這就是剛才關門的那家人。我剛靠近就被他用投槍攻擊，只好強行破門抓了他……但他家裡沒有僕人或奴隸，也沒有青壯。」

  里薩迪蘭把人帶回來以後直接扔到了地上，摔得老頭一陣慘嚎。

  巴克斯帝國的護民官，家裡沒有僕人和青壯？

  這可挺稀罕的。

  看那宅院的樣式，這老頭應該挺富裕的啊，不至於混得這麼慘的吧。

  「英雄饒命……英雄饒命……」被裡薩迪蘭扔到地面以後，老頭癱倒在地上只知道求饒。

  英雄？

  這個稱呼，在這種時候表達的意思，大體上和『好漢』之類的詞類似吧？

  這老頭是以為里薩迪蘭是混綠林道的？

  不過里薩迪蘭強行抓人的做派大概確實很像土匪……

  明白了人家害怕的緣由，李昂摘下自製的口罩，蹲下來輕言細語問那癱在地上的老頭：「我們不是土匪……你們這兒到底出什麼事？你為什麼沒離開這裡？」

  看領主大人溫和面善，老頭結巴了兩下，顫顫巍巍問了一句：「……你們不是土匪？」

  「……伱啥時候見過打著貴族旗號的土匪？」

  李昂覺得巴克斯帝國的基層官吏可能大多都有那麼點毛病——要麼壞，要麼蠢……

  好吧，其他國家大概也差不多。

  「可這些諾多精靈……」

  「都是我的部下，放心，他們不咬人。」

  老頭看樣子緩過勁來了，慢慢爬起身來，畏懼的看了看里薩迪蘭。

  里薩迪蘭攤了攤手：「抱歉，我只是奉命弄清楚情況，迫不得打壞了你家的門，大人會賠給你的……」

  李昂瞪了里薩迪蘭一眼，掏出幾枚第納爾遞了過去：「你也看到了，諾多精靈都是很懂事的好人……這村子如今是怎麼回事？遇上紅死病了嗎？這裡的領主是誰？」

  老頭卻沒接錢，反而看著第納爾嘆了一聲：「錢就算了，現在有錢也沒用了……這個村子沒出現紅死病，但卻比遇上紅死病更慘……」

  這老頭確實是本地的護民官。

  或許是緣分，這菲德訥村的領主竟然是李昂的熟人——費比烏斯。

  也就是利維尤斯總督的兒子。

  事實上菲德訥村大部分都是利維尤斯的家族產業，費比烏斯能成為這裡的領主，其實也是因為沒有其他領主敢跑到利維尤斯家族的地盤上任職。

  利維尤斯父子二人去年被李昂抓住後，被李昂打包轉手批發給了好兄弟拉蒙，讓拉蒙這個專業贖金經紀人來做這筆業務。

  說起來他們父子二人算是運氣好，由於是轉手的買賣，他們輾轉去了一趟辛加爾，路途遙遠耗了不少時間。於是，利維尤斯父子得到一個極大的好處——在他們回國之後，剛好遇上巴克斯帝國陷入內憂外患，沒人顧得上找這位敗軍之將的麻煩。

  在白鹿堡下以優勢兵力大敗被俘，丟掉了盾風堡壘，而且不光損兵折將，還被李昂弄走了幾千民壯……

  這要是在平時，馬略皇帝肯定會趁機把利維尤斯一擼到底，換個自己的親信當總督。

  比如克里昂或者阿伽松……

  但眼下這光景，自然是顧不上這些事的。

  事實上，由於近期大事太多，利維尤斯父子基本上都快被遺忘了……即便沒被遺忘，整個巴克斯帝國也暫時沒人有心思考慮他們。

  於是，利維尤斯父子倆回到菲德訥之後，發現竟然沒人管他們……

  然後，他們便發現了巴克斯帝國似乎處處都有戰亂。

  這父子二人便借著國內大亂動了點小心思。

  利維尤斯其實很清楚他自己是因為什麼而坐到總督位置上的，能身居高位的人通常都能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手裡有兵，腰杆才硬。

  不過，這父子二人加起來，如今手裡也只有三百個奴隸和兩百來個士兵，他們覺得不夠用。

  這些其實是利維尤斯家族的私產。

  他原本那些手下，也就是那些被俘的暗影步戰兵，在被李昂轉讓到拉蒙手裡之後，大多是被歩戰兵們自己的家人贖回的。

  人被俘後不是利維尤斯贖的，那些士兵自然也就沒有再回到利維尤斯手下。

  於是，在國家危難之際，利維尤斯打算『白手起家』，建起一支大軍，他要『拯救巴克斯帝國與水火之中』……

  反正他自己是這麼說的。

  而且好像也真是這麼做的——所謂白手起家組建大軍，就是強擄青壯為軍嘛，簡稱抓壯丁……

  這活兒他經常干，經驗豐富得很……

  至於拯救巴克斯帝國於水火——如果馬略皇帝在思源城幹掉了希拉尤扎斯，那拯救的就是馬略皇帝的巴克斯帝國。

  但如果希拉·尤扎斯的叛軍贏了，那利維尤斯大人自然拯救的就是希拉·尤扎斯的新巴克斯……

  反正利維尤斯也是暗影軍團的人，他和希拉將軍也算有幾分交情。

  這倒不是因為利維尤斯天生反骨或是愛當牆頭草，事實上，這是任何豪門世家千百年以來一以貫之的行為習慣，歷朝歷代都是如此。

  即便是遇上異族顛覆政權也是如此。

  東方有個詞叫做『家國天下』，很顯然，家在前面，天下在最後面。

  因此千年來任何國家的豪門貴族所做的事情，基本上都圍繞著同一個邏輯：以家族產業為基礎進行投資。

  或者叫下注。

  當國家是大一統狀態時，有實力的名門望族會以家族權勢為資本，投資朝堂權力，並最終用控制貴族官僚的方式控制國家。

  因此，大一統的國家是非最多的地方就是王子身邊……貴族們會在自己支持的王子身上下注，這是用自身資源對未來的國王進行投資。

  而不是大一統的時候，面對戰亂狀態下分裂的大陸時，豪門貴族們就會將投資方式轉到地方上——從控制知識與官位升遷等資源，變為控制土地、人口、私兵。

  當然，本質是不變的，終究都是為了控制更多的戰鬥力。

  沒有人是蠢貨，其實大家都知道槍桿子裡出政權。

  只不過中央集權威信比較大的時候大家不敢當軍閥，怕被國王盯上然後弄死，所以都會比較有默契。

  而一旦天下大亂，稍微聰明點的大貴族都會攥緊手裡的兵，然後投資下注。

  事實上對於貴族而言，所謂效忠，其實就是投資入股。

  加入一個會打仗且實力更強的勢力，大家一起合夥以求達成壟斷——也就是掌控國家。

  底層平民才講究忠誠，高級貴族只講究投資回報率。

  而且，大多數貴族的邏輯與很多風投機構的心態是一樣的。

  簡單來說，就是看好某個項目，認為有可能達成壟斷，於是投入資源入股，項目成功以後能夠獲取更大的利益。

  在這期間，很多風投機構會同時投資同行業的兩個競爭對手——任何一家擊敗對方都將變成獨角獸，那麼風投就會兩面下注。

  因為任何一家成功壟斷市場，作為投資人都能收穫十倍百倍的利益。

  而利維尤斯總督，此時就打算兩面下注。

  但下注總是需要本錢的，而且投入的本錢越多，將來得到的地位和好處也就更高一些。

  利維尤斯父子並不是打算去幫誰打仗，他們只是為了投資勝利者而已。

  也就是說，等馬略皇帝和希拉·尤扎斯在思源城打完之後，他們才會帶著兵馬去依附勝利者。

  所以，為了讓自家的兵馬看起來更多一點——也就是貼上去舔勝利者的時候能得到更高的地位，這父子二人便再次四處強擄民壯為軍。

  反正是為了依附勝利者，是為了帶兵投靠得到地位而不是為了作戰，所以戰鬥力訓練度什麼的都無所謂了，人多就行。

  但暴力強征，青壯們肯定不聽話啊，說不定啥時候就譁變了，怎麼辦呢？

  利維尤斯自然是有手段的……

  準確來說，這個手段來自他兒子費比烏斯。

  他大概是學到了李昂在白鹿堡勾搭那些民夫時候的做法，他這次並不是只征青壯的。

  他是合家遷移，把青壯的家眷一起帶走，家眷安置在指定的聚居點，與青壯隔離開。

  這樣一來，有了人質，這些青壯就只能乖乖服從。

  而且費比烏斯做得很徹底——整個菲德訥村連同周邊地區，總人口大概八千人，除了老人之外，他全給暴力強征了！

  是的，無論那些人的身份是平民還是奴隸，並且是連同婦女與小孩一起強征的。

  這確實做得比較絕。

  畢竟無論是平民還是奴隸，全都分屬於各個貴族領主，在這個年代，民眾可以看作是當地領主的產業——強征所有人口，這無疑是在搶劫，搶的還是自家治下。

  這事當然會得罪當地所有人。

  然而失了民心的費比烏斯，在剛剛完成強征之後，又立馬遭遇了拜蛇教大舉作亂……

  因為他這是在和拜蛇教搶人口資源……

  這下子可就麻煩了啊，思源城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傳過來，利維尤斯父子不知道誰輸誰贏，沒法子貼上去舔……

  但他們卻在自己治下強征了近八千人，把領地上下都得罪完了！

  同時，這八千人當中，有不少都是已經加入或打算加入拜蛇教的人，這些人正在四處串聯搞事情。

  所以利維尤斯父子二人便覺得相當相當的不安，晚上都睡不著覺——得解決危險啊，要不然指不定啥時候就被人幹掉了。

  於是，他們在半個月裡分批次逐步幹掉了將近三千人——其實他們也不確定那些人是不是拜蛇教徒，但只要是覺得像，他們就會把人幹掉。

  這是真的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人。

  當然，也有那麼極個別的情況，是因為利維尤斯看上了別人家老婆……

  但這種做法確實使得紅死病沒有出現在這個村子——這裡的拜蛇教徒確實被分批殺光了。

  可是，解決了拜蛇教的亂子以後，這父子二人還是覺得很不安，因為他們一直都沒能看到戰局明朗起來。

  而他們手裡剩下的這五千人又沒有真正的作戰能力……

  把這些人強征了，就意味著沒人能從事生產，每天糧食消耗嚇死人，他們的存糧顯然是不夠用的。

  可利維尤斯和費比烏斯都不敢放了這些強征而來的『軍隊』。

  一方面，他們需要這些人手，這能帶給他們安全感。

  另一方面，由於強征這些人時已經和所有貴族與平民都結下了梁子，這要是把人放回去，說不定這些人會組建部隊合夥弄死自己！

  於是父子二人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不僅沒有放歸強征的人，反而將其中所有青壯強制編為奴兵，並且讓他的親信士兵出動再次強征周邊的糧食！

  亂世里糧食就是命這誰都知道，誰家也不願意交糧啊！

  於是到處都有些小衝突。

  而能幹出強征這種事，派來征糧的部下是什麼素質可想而知。

  那肯定不可能是什麼微笑服務一心為公的善人……

  征糧遇到了衝突，利維尤斯的部下第一反應就是彈壓！

  這一彈壓，便成了劫掠和屠殺。

  那滿地的屍骨，其實不是劫掠者搞出來的，而是這裡的領主費比烏斯本人搞出來的。

  家家被劫，戶戶被屠，猶如蝗蟲過境，比土匪還土匪。

  只有部分本地貴族或是官員得以倖免於難——比如這個年邁的護民官。

  但毫無疑問，所有人家裡的糧食都被搶得差不多了……

  所以護民官才說錢已經沒用了……

  整個村子只剩下了少數年邁老人，既沒有勞動能力，又沒有足夠的口糧餬口，也沒能力千里跋涉遷徙去外地，拿錢來又有什麼用呢？

  周邊也無糧可買啊……

  「那些被強征的人現在在哪兒？五千人啊……這可不是什么小數目！」

  領主大人覺得利維尤斯父子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觀，絕對堪稱無良貴族的代表，但他現在並不想管這個閒事，畢竟拜蛇教大軍即將來到，李昂只希望這父子二人別壞了他的事。

  「在山裡……那混蛋父子帶著他們躲進了東邊的大山裡面，不知道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