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失地存人，人地皆存

  在這以後，這個名叫西格斯蒙德·辛克萊的男人不再提及他的理想，不再提及家鄉，也不再提及他曾深愛過的女人。

  但是他沒有忘記他所經歷過的，以及他自己所製造過的殺戮，也沒有忘記他妻子為何而死。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麼預言之子。

  他也不確定他當初做的一切是否都是正確的，他只知道他不能變成自己當初曾經一直對抗的敵人。

  因此他沒有試圖東山再起，而是開始在潘德各地流浪，成了一個獨行俠，用他自己的方式幹掉那些不符他善惡觀的『惡人』。

  他的盔甲也不再是白色，而是黑色的，純黑色。

  漸漸的，他遠離了家鄉，來到了南方。

  當他流浪到了巴克斯境內之後，他聽說了馬略皇帝頒布的一系列改革。

  那些改革條款看起來全都是為了人民考慮……

  他以為馬略皇帝或許才是真正的預言之子，他打算在巴克斯境內過上平靜的生活，從此不再打打殺殺。

  但不久前一次小小的見義勇為直接將他心中的希望磨滅——他看到一個巴克斯貴族在毆打一個僕人，眼看就要打死了，他上前阻攔了一下，便被控告為『搶劫他人合法財產』，並因此入獄。

  那個僕人是個奴隸，奴隸在巴克斯只是財產而已，主人想怎麼處置外人無權干預，干預的後果等同於搶劫……

  於是西格斯蒙德在監獄中申請了參加角斗，他沒有被判為奴隸，只是臨時充當角鬥士。

  但在思源城的一場起義之後，他與奴隸們站在了一起，並且漸漸成了起義軍的重要人物——說來有些詭異，但他確實有造反經驗……

  角鬥士們後來軍隊規模越來越龐大，其實也是因為西吉斯蒙德對造反這種活兒確實很熟練。

  但這種熟練大概也是在短時間導致起義軍失控的根源。

  因為西吉斯蒙德很擅長招攬人手，但卻並不懂得如何將一支大軍調教得紀律嚴明，因為他自己也不是個遵守紀律的人。

  但西吉斯蒙德能夠確定的是，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不能再度發生。

  他看向領主大人的眼裡相當坦蕩，因為他確實沒有私心——他認為自己做的事是正確的。

  他如同本能一般在做著二十年前沒有做完的事。

  或者說，這是他妻子，那個倔強的女人一心想做的事。

  為了平民，也為了自由與安定的生活。

  西吉斯蒙德搞出來的小插曲驚動了所有人，但好在除了阿琳娜與克里昂之外，在場的都是自己人，而且最終的呼喊聲被控制在了『為自由而戰』上。

  但阿琳娜只是所有所思的看著李昂，什麼話也沒說。

  克里昂將軍自身也是平民出身，他也什麼話都沒說。

  兩人默默的帶著驅疫者們進了博識城。

  光輝十字驅疫者們要去幫助賈斯特斯總督控制住城內的紅死病，這才是目前最要緊的事情。

  雖然驅疫者們只是高明的弩手戰士，並不會什麼醫術，但至少他們有豐富的防控紅死病的經驗，而且有著大多數人都不具備的決心。

  在他們入城之後，博識城很快恢復了秩序。

  賈斯特斯的心胸確實配得上他的地位，在見到克里昂將軍之後，他將博識城的管理權交給了更擅於控制紅死病的驅疫者。

  隨後，城內的光輝十字騎士團禮堂布置出了一個紅死病防控中心。

  為了避免自己在城內導致克里昂將軍辦事時束手束腳，賈斯特斯甚至主動出了城，來到了領主大人的軍營。

  「李昂閣下，又見面了……沒想到拯救博識城的會是你，我必須向你道謝。」

  賈斯特斯進入領主大人軍營的時候相當平靜，但他身邊那些年輕的帝國凡衛卻全都極為緊張。

  因為一天前還在與他們生死相搏的那些角鬥士也在這個軍營里。

  「賈斯特斯閣下，我聽說你是故意主動出戰拖住了這支大軍……這可不像是什麼『沒想到』的樣子，伱女兒來找我求援這事多半也是你的主意吧？我要是沒猜錯的話，光輝十字騎士團的洛里斯騎士長是你的人對吧？」

  領主大人伸手攬著賈斯特斯進了自己的軍帳，這動作倒是與他之前綁架賈斯特斯一模一樣。

  「不，洛里斯只是我的好友，不是我的部下……我只是讓洛里斯試著找能明白事理的強大領主求援，我知道烈獅王多半不會回應來自巴克斯的請求，畢竟烏爾里克的心胸可不算寬廣……」

  賈斯特斯搖著頭笑了笑，大概是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領主大人時的情形。

  同樣是在一個寬大的軍帳里，同樣是『把臂言歡』的姿勢，就連來訪者身邊那些隨從戰戰兢兢的樣子都一模一樣……只是主客調換了位置而已。

  「你就不怕援軍沒趕到？博識城被攻陷了怎麼辦？你這可是在賭博……」

  李昂再次掏出了他的小刀子，不過這次確實是真心實意的在給客人削蘋果。

  「盡人事聽天命而已，畢竟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內憂外患……至少讓露西安娜去烈獅境尋找援助，那她就是安全的……」

  賈斯特斯有些感懷的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李昂閣下，露西安娜說你會帶著這些角鬥士幫助帝國解除危機？」

  「你女兒現在換了名字了……是的，我答應過阿琳娜，把卡倫鹿堡與這支軍隊和平的移交給我，我會帶他們完成她想做的事。」

  領主大人點了點頭，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兩半遞給賈斯特斯：「放心，我說話算話。拜蛇教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知道你會言而有信，畢竟這也是為了解除對你領地的威脅，如果帝國傾覆，首當其衝遭殃的就是你的領地……我只是想請求你，先去救援帝臨港。」

  賈斯特斯伸手接過蘋果，臉上有些焦慮：「就像這蘋果一樣，帝國也被切成了兩半，已經很長時間了……帝臨港恐怕堅持不了太久，如果帝臨港被攻陷，拜蛇教的後續部隊肯定會源源不斷的大舉入侵，就像……」

  「就像一百多年前巴克斯入侵潘德大陸一樣……我能理解，當他們擁有了潘德大陸最大的港口作為根據地之後，他們的進攻肯定就不會停止。」

  李昂有些嚴肅的看著賈斯特斯：「不過，我還以為你會勸我第一時間救援思源城……馬略皇帝在思源城也未必能堅持太久，你不擔心首都被攻破，皇帝被幹掉嗎？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與馬略皇帝可是最親密的戰友……」

  「我信任陛下的能力，只要他還在思源城，他就能夠拖住任何敵人，包括恐懼軍團。」

  賈斯特斯看起來確實是對馬略皇帝很有信心。

  「馬略皇帝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令人羨慕……帝國是不是還有別的援軍會去救思源城？」

  李昂看著賈斯特斯的眼睛開始啃起了蘋果。

  「……對，阿瑪拉大陸的灰燼裔帝國會派鳳凰騎士團來支援……露西安娜居然把這事也告訴你了？」

  賈斯特斯皺起了眉頭。

  「她可沒告訴我，是你告訴我的……而且，在你來之前，我其實剛幫阿琳娜往思源城寫了封信。」

  領主大人看這賈斯特斯笑了笑：「總督大人，我答應你先去帝臨港。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們依舊是敵人。」

  「我明白，明白……其實你可以加入帝國，我相信陛下會很樂意讓你成為北方總督……你甚至有可能被選為下一個皇帝！」

  賈斯特斯看著李昂，終究還是將招攬的話說出了口。

  「我已經沒機會加入巴克斯帝國了，外面這些角鬥士可不會答應……而且，巴克斯這樣的舊帝國對我而言太老了……」

  領主大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我們可以是朋友，但卻只能是敵人……」

  ……

  思源城。

  馬略皇帝收到了幾個月以來最大的好消息。

  博識城解圍了。

  這是幾名幽影獵手拼死傳回的消息，隨著消息還帶來了一封信。

  阿琳娜寫給馬略皇帝的信。

  對於巴克斯帝國而言，三個核心城市中的任何一個解了圍，都能將力量解脫出來拯救其他地方。

  如果思源城能穩住，解除危機只是時間問題。

  但時間問題，卻偏偏就是大問題。

  無論是思源城還是帝臨港，恐怕都沒多少時間了……

  馬略皇帝如今面對著與賈斯特斯之前幾乎同樣的境遇——思源城內也發現了紅死病。

  同樣的內憂外患。

  而且，比博識城更糟糕的是，思源城外面的敵人是恐懼軍團！

  馬略皇帝已經在城牆上親眼看到了這支可怕軍團的樣子。

  那是一支安靜得可怕的部隊。

  他們的身軀已然腐朽，空洞的眼眶看起來毫無生氣，慘白的肋骨在青綠色的皮膚下若隱若現。

  那是一群枯敗的屍體！

  但他們穿著墨綠色鎧甲的身軀仍然顯然雄壯而整齊，他們似乎沒有忘記戰鬥的本能，而且有著嚴明的紀律。

  恐懼軍團的團長也在陣前，那是一位在長鬃駿馬背上的美貌女性。

  她穿著貼身的墨綠色鎧甲，身材曼妙，黑色如瀑的長髮從遮住了上半截臉的頭盔後披散在背上。

  在她身後，還有同樣裝束的近兩百名親衛——那就是之前擔任斥候的暗影百夫長遇到過的角蝰先鋒。

  「我是馬爾蒂斯！向我投降，或者被我征服！」

  這是馬略皇帝聽到的唯一一句話，由恐懼軍團那個美貌的女軍團長隔著一百多米說出來的，只說了一遍。

  但這一句話，恐怕全思源城的人都能聽見——這句話就像是被魔法籠罩一般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極為清晰。

  馬爾蒂斯……

  馬略皇帝聽說過這個名字。

  因為曾在一百五十年前攻破阿瑪拉大陸的巴克斯帝都，覆滅古巴克斯帝國的，就是由馬爾蒂斯帶領的恐懼軍團。

  「陛下，她應該是辛達瑞精靈，她那些衛隊也曾是精靈戰士，即便他們在攻城時無法騎馬，我們也不太可能守得住……」

  幽影狼群的指揮官蘇拉也在城牆上，他這次並沒有避在陰影中。

  「被復活的辛達瑞精靈……她會魔法嗎？」

  馬略皇帝也曾從古文獻里看到過馬爾蒂斯的信息，這位皇帝年輕的時候是思源城的圖書館管理員。

  馬爾蒂斯是辛達瑞精靈王的親衛，於泰坦之戰中戰死。

  沒人知道她是如何死而復生的，但許多史料都提及過這個名字。

  「應該不會了吧，反正我們沒見過……但死而不滅的亡靈大軍本就是一種強大的魔法，也許只有當初的辛達瑞精靈有這樣的魔力吧。」

  蘇拉搖了搖頭，血紅的瞳孔已經收縮，眼裡似乎已經只剩下了恐懼軍團。

  這支可怕的敵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亡靈，他們眼下甚至在打造攻城器械，與最精銳的正規軍一樣不疾不徐，整齊而沉默。

  其實恐懼軍團並不是第一次被人所知了，馬略皇帝也知道這個軍團的來歷，很多文獻都有記錄。

  從阿瑪拉大陸過來的幽影狼群指揮官蘇拉將軍也確認過恐懼軍團的情況。

  這支軍團的大多數成員，原本都來自阿瑪拉大陸的舊巴克斯帝國第三軍團。

  是的，這是一百五十年前，奧薩將軍攻入潘德大陸之後，留在阿瑪拉大陸與拜蛇教作戰的主力軍團。

  這個軍團在與拜蛇教的戰鬥中全軍覆沒。

  然而，當阿瑪拉大陸陷入全面混亂，古巴克斯帝國漸漸將防線收縮到帝都之後，已經死去的第三軍團竟然再度出現在了戰場上。

  但他們每個人都成為了恐怖的亡靈，並且有了一個新的軍團長——馬爾蒂斯。

  能夠覆滅強大的舊巴克斯帝國，恐懼軍團無疑是強大的，各種文獻與記錄也都用了統一的說法——「無法與之對抗」。

  如今的新巴克斯，當然也無法正面與其對抗。

  而且，最麻煩的是，恐懼軍團並不是思源城面對的唯一的敵人。

  希拉·尤扎斯的叛軍再度出現在了思源城北面，軍力不明，但態度很明顯——他必然已經與拜蛇教合作了。

  「蘇拉，準備好了嗎？」

  馬略皇帝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思源城的皇宮。

  「陛下，您真的要這麼做嗎？我仍然無法相信這會是阿琳娜小姐的意思……」

  蘇拉皺著眉頭，依然看著城下正在打造攻城器械的恐懼軍團。

  「這不是阿琳娜的主意……這種是那個李昂的手筆，阿琳娜還年輕，她下不了這樣的決心，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馬略皇帝嘆了口氣：「他確實是帝國的大敵啊，但帝國又確實需要他這樣的大敵……」

  幾個小時後，思源城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恐懼軍團立刻開始從思源城的南門發動進攻。

  幾乎同一時間，希拉·尤扎斯的叛軍也從北邊發起了攻擊。

  城內火起，火光沖天，顯然是內部有混亂，這自然是進攻的好時機，兩邊的敵人都是聰明人。

  但馬略皇帝這次並沒有在城牆上阻擊敵人。

  他放叛軍與拜蛇教大軍從南北兩道門入城，而自己卻帶著思源城內的大部分人從西邊出了城，並且帶走了所有可以帶走的一切。

  思源城畢竟也是個沿海城市，西面是港口，從西邊離開自然不會被攻擊。

  恐懼軍團確實很可怕，思源城的守軍也確實不敢和枯敗的亡靈或惡魔作戰，但從港口跑路還是沒問題的。

  只不過船只有限，很多人甚至需要靠著浮木才能轉移，絕大多數物資無法帶走。

  但能把人帶出來就夠了，思源城內已經發現了紅死病，恐懼軍團又無法交流，如果在城內迎戰，最終只有死路一條。

  「失人存地，人地皆失；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如果面對著攻無不克的敵人，那不如讓他們到城裡去防禦，您在外面進攻他們。」

  這是那封信上的話，落款是長河鎮將軍……

  這是馬略皇帝坑害李昂的時候給他封的官。

  但李昂只是寫了這麼一句話而已，最終做出決定的，還是馬略皇帝。

  只有這位陛下才有這樣的魄力——放棄首都思源城，用思源城困住強大的敵人！

  恐懼軍團和希拉·尤扎斯的叛軍一南一北很輕易的攻入了城內，城內已經沒有留守的部隊，並且有人打開了南北兩道城門。

  打開城門的，是那些身染紅死病，被留在城裡的人。

  他們並沒有高尚到帶病殺敵抵擋至最後一分鐘，他們其實僅僅只是想逃離這座城而已。

  但叛軍和恐懼軍團可不會聽他們分辨，在沖入城內的同時便幹掉了這些人，倒也算是給了他們一個痛快。

  但隨後，叛軍與恐懼軍團便同時發現，思源城內沒有活人。

  那熊熊的大火，燒掉的是思源城內的物資，所有帶不走的物資全部堆積在廣場上，已經燒了個乾淨，火光沖天。

  馬略皇帝給敵人留下了一座空城，沒有人，沒有糧食，甚至沒有乾淨的水源——思源城的水井全都被投進了屍體。

  城內確實留有很多財物，但金銀這種東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

  恐懼軍團是否還需要食物和飲水這不得而知，但希拉·尤扎斯的叛軍肯定是需要的。

  而且毫無疑問的是，叛軍和恐懼軍團都想得到這座首都的控制權。

  結果，僅僅一天之後，希拉·尤扎斯的叛軍就與恐懼軍團在城內發生了火拼……

  而在城內發生火併的當天晚上，思源城城的東門外也有幾支小部隊趁夜行動，開始在城外建造工事。

  那是幽影狼群，他們在蘇拉的帶領下幹掉了留在城外的一小隊拜蛇教武士，然後從外面封堵了思源城東面與北邊的城門。

  與此同時，阿迦松將軍的部隊來到了思源城下，用恐懼軍團搭建成的營地和攻城器械，構建起了圍堵南門的防禦陣。

  戰場態勢一下子被轉換了，馬略皇帝以首都為代價，將恐懼軍團和叛軍一起封在了思源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