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喧鬧者與不老藥

  「嗝兒……讓我過去！」

  那領頭的酒鬼雖然明顯不怎麼清醒，但也不傻，他站在橋中間兩頭看了看，打著酒嗝喊話讓他的人讓路。

  橋面上的酒鬼們倒也聽話，一個個磨磨蹭蹭讓開了橋面。

  領主大人索性直接站到了橋頭：「你是他們的頭兒？過來聊聊吧，反正你們肯定是過不了橋的。」

  那大個子看了看領主大人，慢悠悠的把著鐵鏈往前挪了兩步。

  這是個身材魁梧滿臉鬍鬚的壯男，渾身的酒氣隔著十幾米都能辣眼睛。

  鏽跡斑斑的戰甲上還遺留著一些血跡，外面寬鬆的橙黃色罩袍，使他的體型看起來顯得更加龐大。

  「我是阿拉里克！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夥計，伱身上有酒嗎？我們沒酒了。你知道的，行軍打仗怎麼能不帶麥酒呢？」

  這酒鬼頭子看來確實還不算太清醒，但似乎可以交流。

  李昂確實聽過這個名字，而且無論是前世在遊戲裡，還是在他剛到菲爾茲威的那些日子，都聽說過。

  「喧鬧者」阿拉里克。

  有人說他是建了大功卻被迫離開戰場的老兵油子，一個貴族們權勢下的犧牲品；

  也有人說他只是個擅於吹牛的醉鬼，一個愛耍酒瘋的老流氓；

  還有人說他就是預言之子，是傳說中的英雄，人民的救世主——這是幾個酒鬼說的。

  但無論如何，關於他的所有傳言，開頭和結尾基本都是一致的。

  所有的傳聞都說，他一年前從光嘯灣的酒館裡帶出了一群酗酒的醉鬼，然後自稱『潘德的新王』，並且向城裡的士兵的發起了『征服大陸』的『聖戰』……

  按理說這僅僅只是一群醉鬼鬧事而已，這樣的開頭，通常都會在第二天早上以一群人的宿醉和無數人的咒罵聲中結束。

  但不知道為什麼，阿拉里克的『聖戰』並沒有完結。

  他們從光嘯灣出發，鬧哄哄的一路向東，發起了『史詩般的東征』——這也是那幾個酒鬼說的。

  這些酒鬼們白天襲擊村莊和農場，晚上喝酒狂歡，如同蝗蟲一般開啟了他們永不休止的「流動麥酒節」。

  『酒鬼團』的名聲很快傳遍了大陸西部，甚至詭異的形成了一種近乎宗教信仰般的狂熱。

  許多烏合之眾帶著武器和盔甲離開了他們原本的駐地，加入到這場喧囂不停的鬧劇中來。

  很快，阿拉里克的軍隊裡就有了成百上千名醉漢，並且源源不斷的有新的傢伙補充進來。

  醉醺醺的『東征』一直在繼續，酗酒從未停止，而阿拉里克的『威名』越來越大。

  據說整個短嚎村都曾被這支軍隊吞沒拆毀，哪怕是房頂的木板都沒被放過。

  但奇怪的是，菲爾茲威和烈獅王國的領主們，對這一日益增長的威脅視若無睹——當然，也可能是束手無策。

  而所有傳聞的最後，也都是統一的結尾——最後一個嘗試擊敗阿拉里克的領主，是來自菲爾茲威的「遠行者」比約恩首領。在戰鬥的最後，比約恩首領無助的舉著半塊盾牌被海量的酒鬼所淹沒。

  據說，那時的阿拉里克，一手拿著釘頭錘，一手持一面沾滿血的扇形盾，眼神瘋狂。

  但從那以後，似乎就沒人再見到「喧鬧者」阿拉里克和他的酒鬼團了。

  領主大人其實沒想到自己能在克溫村遇上他，畢竟按照傳聞，這支酒鬼部隊最後出現的地方也只是在烈獅王國西部邊境短嚎村。（注）

  而且現在看起來，這傢伙眼神並不瘋狂，只有醉意。

  「阿拉里克閣下，我是李昂·格里芬，我們能聊聊嗎？」

  領主大人還是希望儘量和平解決，畢竟現在的形勢，就算守著橋直到天荒地老，大概也是撈不到什麼戰利品的。

  「哈，一個貴族……看看這傢伙的旗幟，這可是個男爵……男爵大人居然說要和我聊聊……哈哈哈！」

  阿拉里克譏諷的笑著，沒搭理李昂，反而回頭對他的部隊嚷嚷起來。

  對面的酒鬼們又一次鬧哄哄的怪笑起來。

  看來這位「喧鬧者」，大概是跟某些貴族有那麼點階級矛盾啊……

  「阿拉里克，在你舉起公牛旗幟的時候，我僅僅只是個在霧籠城競技場廝混的平民而已。」

  李昂跳下了馬，將騎槍掛到馬鞍的掛鉤上，拍了拍手示意沒有惡意，打算拉進階級距離……

  阿拉里克轉過頭看著領主大人，又看了看獅鷲旗，怪異的笑了笑。

  「李昂男爵……你是這裡的領主？」

  阿拉里克一邊問一邊拍了拍腦袋，似乎是在想什麼。

  「我其實只是個過路的，但我聽說過你的部隊對其它村子幹過的事兒……所以你們別想過來。」

  領主大人搖頭，手放在了劍柄上，他從阿拉里克的眼裡看到了危險——他的雙眼逐漸變得無神，目光已經渙散了。

  「你擋不住我們！」

  阿拉里克很突然的高喊著沖了過來，雖然在橋上步伐有些搖搖晃晃，但態度變得很堅定：「我要宰了你！」

  這傢伙明顯腦子不清醒，看樣子想要完全和平解決是不太可能了。

  李昂飛身上馬，驅馬讓出了橋頭，隨後摘下騎槍，讓愛麗絲加速調頭。

  回過頭來提起了速度，阿拉里克也剛好跑到橋頭，領主大人迎上去便是一槍衝鋒突刺。

  而阿拉里克也站定在河岸邊，將盾牌傾斜了一下後，竟是迎著騎槍頂了上來！

  「嘣！」

  木屑紛飛，騎槍崩斷在阿拉里克的盾面上，醉醺醺的大個子因為這一擊往側面退了好幾步，但在懸崖的邊緣，他卻搖搖晃晃的站住了。

  這沉重的一槍，竟然被阿拉里克完全接住了！

  是的，一個人類，站在地面立足未穩時，居然能用一面扇形盾接住全速衝鋒的騎士騎槍突刺，甚至都沒摔倒！

  盾牌傾斜能將騎槍向前的力道滑往身側，但面對全力衝鋒的騎槍，這可不是一隻手就能穩得住的！

  那面盾牌也已經破碎，被阿拉里克隨手一扔，扔向了李昂身後最靠前的騎兵。

  騎兵用盾牌擋住了飛來的殘盾，但手中的長矛也因此沒能命中阿拉里克，被他一個翻滾從懸崖邊上逃離出來。

  隨後，這傢伙握緊了手裡粗大的釘頭錘，直奔李昂而來，沉重的腳步帶起一溜煙塵，跑得飛快。

  這力量確實可怕，要知道，他身上的公牛罩袍下面的鎧甲，應該是雙層的板鏈甲，非常重。

  可這傢伙居然還能跑得像啥都沒穿一樣。

  「你們封住橋面，這傢伙交給我！」

  見對岸的敵人又打算衝過橋，領主大人喊了一聲，然後迎向了阿拉里克。

  這大概是領主大人來到這片大陸後所面對的最強敵人。

  這不是說阿拉里克的武技有多麼高明——事實上他的技術水平可能還不如克洛澤。

  但是，這傢伙的力量，實在是過於恐怖。

  阿拉里克揮舞著釘頭錘，每次揮動都能帶出嗚嗚的破風之聲，那柄粗大的釘頭槌都快有腦袋大了，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十磅！

  三十磅的戰錘是什麼概念呢——梅騰海姆人的雙手大劍已經是尺寸相當大的雙手武器了，但重量都在十磅以內。

  超過十磅的武器，大多數情況下只能用來健身，因為一般人掄個幾下就會耗盡體力。

  哪怕是大力士，像克洛澤這樣的，也只用了八磅多的劍。

  而三十磅的錘子，掄起來基本上就是砸到哪斷到哪，無論什麼盾什麼鎧甲都別想擋得住。

  這種重型武器，通常是用來砸牆或者敲城門的……

  而阿拉里克打得又比較瘋狂——他一直揮舞著那柄碩大的釘頭槌，追著領主大人就來了，似乎是打算連人帶馬一起砸碎。

  領主大人肯定是不能硬接的。

  不過，其實也完全沒必要硬接，對付這種步戰還不帶遠程武器的猛男，其實還是很容易的。

  要是沒把握對付他，領主大人又怎麼會放他過橋呢……

  李昂摘下了背上的鷹擊弓，驅馬往前跑了幾步，回身就是一箭。

  這一箭瞄的是阿拉里克的胳膊——這傢伙全身都是板鏈重甲，只有胳膊是單層鏈甲。

  但河岸懸崖上風太大，領主大人的騎射水平練得還不夠好，即便距離只有三十米，這一箭仍然偏離了預定的軌道——射中的是阿拉里克的胸部。

  那身公牛鎧甲看起來防禦力相當強，箭矢扎在了上面，但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行動。

  看來這把是個力氣活兒了……

  李昂又抽出了一支箭。

  而在看到領主大人拉弓的那一刻，阿拉里克就一直在加速追趕，他大概確實腦子還不算很清醒，反正一般人是不至於這樣追趕一匹馬的……

  他的速度竟然不比馬兒慢多少。

  而且這傢伙力量耐力都太好了，領主大人甚至都感覺這貨不是人類了，人類哪能帶著上百磅的負重跑這麼快？

  追逐持續了好幾分鐘，李昂一直回頭放風箏，足足射了十來箭，終於有一箭射穿了阿拉里克的右臂。

  阿拉里克身上其實已經扎得像刺蝟一樣了……

  這傢伙終於停下了腳步，看了看手臂上的箭矢，丟下了手裡的錘子，抹了抹流出的鮮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居然在作戰？我不是在橋上嗎……有酒嗎夥計，快給我喝一口！」

  得，看樣子中了一箭以後總算是醒了酒了，而且，語氣中甚至有了些乞求。

  領主大人看著阿拉里克，從馬鞍袋裡掏出了一罐葡萄酒——這是伯爵夫人送的。

  「如果你們只是想喝頓酒，那好說，你們在橋邊等著，很快就能有酒喝。但如果你們想進村子，那就抱歉了。」

  說完，李昂把那罐葡萄酒扔了過去。

  阿拉里克一把捧住了罐子，迫不及待的一口咬出了木塞，深深的嗅了一口。

  「哈，這酒真不錯！」

  隨後仰頭『噸噸噸』的一口乾掉了半罐，酒水和唾液順著脖子往下流淌，流進他的盔甲里。

  「你是叫李昂男爵對吧……你只有這麼幾十個人，為什麼還要擋著我們?」

  大概是高糖分確實能讓人舒緩情緒，喝了葡萄酒以後，阿拉里克的態度看起來和善了不少。

  「你的部隊在短嚎村幹過什麼，這誰都清楚……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禍害村民。」

  領主大人說得很直接，他感覺這傢伙不像是個心機深沉的人，只是好像大多數時候都不清醒。

  「看來你是個好領主……你剛才說只要等在這裡就能有酒，沒騙我吧？只要有酒，我就會帶著他們離開這裡。」

  阿拉里克又錘了錘自己的頭，看了看那罐葡萄酒，但沒有再喝了。

  「去請伯爵夫人送幾車酒過來……但你總不能白喝，你得花錢買。」

  李昂當著阿拉里克的面吩咐著，一名騎兵領命去了。

  「夥計們！都退回去！退回去等著！」

  阿拉里克見李昂讓人送酒了，於是往橋頭走了幾步，大聲喊著讓他的部隊退回對岸。

  隨後轉過頭，見領主大人確實沒有動手的意思，他靠著橋頭連接鐵鏈的大木樁坐了下來。

  背對著他的部隊。

  「我現在只想喝酒，我也不想禍害村子的……那是個意外……我不想的。但現在，除了酒以外，沒有東西能控制我自己……同樣，也只有酒能控制住他們。」

  這傢伙的聲音變得很輕，似乎不想讓橋對面的部隊聽見。

  這倒是出乎意料，領主大人沒想到這傢伙腦子清醒以後性子大變。

  「那你當初搞出那麼大的動靜，是為了什麼？」

  李昂倒對他有些好奇了。

  「我曾經幫助烈獅王國對抗過德夏人的大軍……但擊退德夏人以後，我的家鄉卻被一群貴族毀掉了……我的老婆，我的孩子，都沒了！」

  「呵，我幫那些貴族打敗了令他們懼怕的敵人，保護了他們的家鄉，可他們卻毀了我的家！」

  「然後我去了菲爾茲威，那時候烈獅王國和菲爾茲威正在打仗……」

  「我幫助菲爾茲威打贏了戰爭，也趁機殺掉了其中幾個貴族敗類……但沒想到，戰爭結束後，菲爾茲威和烈獅王國結盟了！」

  「我被『遠行者』比約恩首領出賣給了烈獅王國的貴族——他因此得到了烈獅境貴族的支持，而我卻被關進了牢房。」

  「我失去了一切……但牢房困不住我這樣的人，我逃了出來，去了光嘯灣。」

  「我本來是想去幹掉比約恩那個混蛋，可去了才知道，他已經成為了帶兵數百人的大領主，有了自己的城堡，已經不在光嘯灣了……」

  「我心灰意冷，祈求神靈賜與我力量，讓我能殺死我的仇敵，或者魔鬼也可以！」

  「但沒想到，我真的得到了神靈的饋贈！就在酒館裡……我遇到了一個神秘人。」

  「我不知道那是神還是魔鬼，反正我從他那裡得到了力量，真正的力量——我想你剛才見到了？」

  「我當時大概是喝醉了，我只記得我說潘德需要一個新王帶領人民脫離苦海……結果第二天，我發現我身後跟著一支上百人的部隊！」

  「我帶著他們一路往東，尋找殺害我妻子的仇敵們……但沒想到，從那以後，他們管我叫潘德的新王，說我是什麼預言之子……我的隊伍也越來越大……」

  「哈哈哈……我最終幹掉了『遠行者』比約恩……可是，沒有了仇人之後，我覺得我的一生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我只想喝酒，只有多喝點酒，我才能見到我的妻兒……」

  「你是個好領主，很少有貴族會關心村民……其實我的部隊現在也只會對付貴族的莊園，我也不想禍害平民……」

  阿拉里克的再次嗅了嗅那罐葡萄酒，湊上了嘴邊，但終究還是沒喝，反而重新塞上了木塞。

  「我很久沒這麼清醒過了……」

  領主大人大體上能理解他的心態，阿拉里克已經失去了人生的目標，他只想在酒醉的幻覺中懷念曾經的美好。

  但看他的樣子，能如此清醒的時候，恐怕不多。

  看著阿拉里克，領主大人突然想起了另一個人——烏爾里克國王的父親，菲麗娜女士說過的那個瘋王。

  一樣的酗酒，一樣的瘋狂，一樣的大多數時候都不清醒，一樣的帶著一群醉鬼到處禍害。

  只不過，兩人身份權勢不同，造成的後果差距比較大——一個禍害了國家，另一個禍害了村子。

  「阿拉里克，你說有神魔賜與了你力量？那是怎麼回事？」

  趁著這傢伙現在清醒，李昂決定問個明白。

  「那是在酒館裡遇到的一個神秘人……我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他給了我一瓶藥……哈，那瓶藥讓我擁有了無可匹敵的力量！」

  阿拉里克看著手裡捧著的罐子，但提及力量時咬牙切齒。

  李昂有些疑惑：「得到了這樣的力量，為什麼你會還一幅不甘心的樣子？」

  「因為，自從喝了那瓶藥以後，我就很少有清醒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而且一直頭疼，頭疼……腦子裡一直有一個瘋狂的聲音讓我殺戮……」

  阿拉里克又一次敲了敲自己的頭：「我雖然喜歡喝酒，但以前我很少喝醉。可現在，如果我不喝醉，恐怕就會做出很多可怕的事情……」

  領主大人長嘆了一聲：「如此輕易得到的力量，自然會有副作用的……」

  阿拉里克苦笑著：「那個人說我喝的是不老藥……但現在想起來，那恐怕是惡魔之血！如果我不喝醉，我就很難控制住自己……」

  「我會瘋狂的殺戮……只有喝醉了，我才不會傷害更多人！」

  註：最強經驗寶寶，潘德著名快遞員，「喧鬧者」阿拉里克的酒鬼團，刷新位置在光嘯灣、瑞茲、短嚎村之間的那個大湖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