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來時的方向
2023-11-15 13:19:46 作者: 歸心
一切官吏的提拔任用、罷黜貶謫,都需要經過吏部的手。
而官員的升遷任用,早就已經形成了一套規矩。每年都會有表現良好的官員,得到進京述職的機會。
最出類拔萃的,將會進入知恥殿,在皇帝面前述職,一如李凡等人。
其餘的,將會在吏部進行述職,由吏部進行審核之後,草擬升遷擢用之意見,呈給天子。
而李凡現在,卻是要讓各州的刑獄司司丞進京述職,而且還要求吏部到各州進行考察?
從來沒有這樣的考核方式!
更何況,刑部和吏部之間,乃是同級的關係,李凡管不到吏部,他來的公函,吏部可以照辦,也可以拒絕。
「李凡此子,一上任就弄這麼一出……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龔巨仁充滿了疑惑。
韓元德思索著,道:「李凡先是讓各州司丞進京述職,又讓吏部配合,只怕是想要從中選拔他想要的人啊……」
龔巨仁冷笑了一聲,道:「想得倒是很好,不過這小子當真以為一切都會順心如意麼?」
說完之後,他將公函丟在了一邊,再也不看一眼。
直接不理。
韓元德見狀,微微行了一禮,離開了。
韓元德走後,龔巨仁揮揮手,一個主簿走了上來,龔巨仁低聲道:「將信送到長孫府,請長孫大人看看,現在李凡的一舉一動,我們都得讓長孫府那邊掌握著。」
那主簿點點頭,當即拿起公函,離開了吏部。
……
不多時,韓元德就已經回到了刑部。
李凡正在大堂之中,查看刑部的相應案宗等,他走了進去,拱手道:
「啟稟尚書大人,已經將公函送到吏部,但龔尚書不在,待龔尚書歸來查閱之後,相信會有回覆。」
他微笑著,看上去是如此的友善。
在官場之中,圓滑和世故,早就已經成為他們基本的本能,莫說龔巨仁只是對李凡寫的公函置之不理,就算龔巨仁把那公函燒了,並且當著他的面痛罵李凡,他也會這樣稟告李凡的。
李凡聞言,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道:「多謝了。」
「韓大人,我方才調閱卷宗,倒是發現了一件頗為有趣的案子。」
李凡笑了笑,看著韓元德,道:「去年十月,永安縣發生了一起械鬥,乃是永安大族陳家與一個名為江水村的數十名村民之間發生的。」
「這次械鬥,雙方足足死了十幾人,上安郡刑獄司報來的卷宗上,所述乃陳家霸占農田,開採煤礦而起,但緣何你核准此案,卻是收押了十幾名村民,而對陳家一方,不聞不問?」
韓元德臉色頓時輕微一變,但還是上前道:「啟稟尚書大人,此案經過我派人調查,陳家征地在先,並且給了那些村民相應補償,結果那些刁民,卻在雙方協商的時候,攜帶武器,毆打陳家之人引起。」
「所以,過錯在那些村民身上。」
李凡笑了笑,道:「這麼說來,原來是這些村民不講武德,偷襲大族陳家了?」
韓元德沉聲道:「是。」
李凡伸了個懶腰,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今日本官乏了,就先這樣吧。」
然後他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韓元德微微躬身,目送李凡離開,但是他的眼中,卻是瞬間閃過了一抹陰沉的神色!
當夜。
韓元德回到了家中,臉色十分冷峻,直接將管家叫了上來。
「大人,怎麼了?」
管家疑惑地發問。
韓元德道:「李凡關注了永安縣那件案子,你趕緊去一趟永安縣,把此事告訴陳家,莫要出了什麼破綻!」
聞言,管家臉色頓時一變,道:「是!」
他立即離去了。
李府。
一個頗為削瘦的中年人,在夜色中,敲響了李府的大門。
小六子開了門,將他請了進去,帶到了書房之中。
「潘大人總算是來了,請坐,小六,奉茶。」
李凡放下了手中的書籍,看向來人,微微一笑。
這人赫然便是刑部侍郎之一的潘興朝!
潘興朝看著李凡,卻是並沒有坐下,看著李凡,眼中帶著一抹疑惑,道:「尚書大人,您為何讓我深夜來見你?」
李凡道:「自然是為了掩人耳目。」
說的很直接!
潘興朝臉上頓時一跳。
「一年前永安縣的案子,潘大人知道多少?」
李凡看向潘興朝。
潘興朝心中一沉,眼中頓時閃過沉思之色,似乎在分析李凡的意圖。
「此案已成定論,早已過去,李大人何故關注此案?」
潘興朝眉頭緊皺。
李凡道:「在辦理這件案子的時候,本該是潘大人牽頭去做,去調查,畢竟涉及到十幾條人命。但當時潘大人卻恰巧告病在家。」
他笑道:「我很好奇,潘大人當時生了什麼病?」
潘興朝臉色一沉,道:「李大人懷疑下官?」
李凡搖搖頭,道:「不是懷疑,是可惜。」
「可惜?」
「是的,可惜。」
李凡道:「潘大人是從涼州刑獄司,一步步走到了這一步的吧?在涼州未淪落胡人手中之時,涼州的刑獄,一向以公義著稱。」
「昔年,朝廷大軍駐紮涼州之時,長孫連城大人手下一偏將,姦殺民女,是潘大人一力擎天,將那偏將誅殺。」
「因為此事,涼州百姓,稱潘大人為『鐵面判官』。」
他的眼中,有著一抹惋惜之色,道:「胡人奪走涼州多年,只怕是『鐵面判官』四個字,潘大人早已經隨之忘卻麼?否則又怎會在一年前的這樁案子上,稱病逃避?」
聞言,潘興朝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複雜的神色,他看著李凡,萬萬沒有想到,李凡居然對他的過去這麼了解!
鐵面判官!
當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他內心的某種東西,更是動了一下。
曾經何其意氣風發……
如今,卻沉淪官場,終究麻木。
一年前的案子,身為刑部主緝查的侍郎,他怎會不知……
一年前的那一夜,他也猶豫過、動搖過。
他記得那是一個冷雨夜,他披著袍子,在書房中待了一整天。
在次日,他卻終於選擇了稱病。
他看向李凡,道:「李大人,你到底想做什麼?」
李凡用手扣了扣桌面,一字一句道:「你應該聽過我的名聲,我的事跡。」
「一年前壓著整個刑部的孫仲弗,因為他的家族作惡,被我扳倒。」
「如果曾經的刑部是一片黑暗,我的到來雖然說不上是一片光明,但至少有了一絲曙光。」
「如果你還有一絲初心,一絲理想,一絲為民的情懷。」
「那麼現在,沉默,就不該再成為你的選擇。」
「我給你時間考慮。」
「考慮考慮那個被偏將姦殺的民女,考慮考慮一年前的十幾條人命。」
……
夜雨緩緩落下。
一場春雨。
雨水淅淅瀝瀝中,潘興朝帶著斗笠離開了李府。
他並沒有給李凡確定的答覆。
類似的事情,他已經經歷了許多次。
能在朝中做到侍郎這個位置,隨時隨地,都會有類似的招攬,要麼許以重利,要麼許以高位。
他有站隊的資格。
但是這些年來,他選擇了沉默。
於是乎,縱然能力極強,但他依舊是刑部三大侍郎中最邊緣的一個。
今夜,同樣是一場招攬。
但是,籌碼卻是任何人都不曾給他的。
理想?
正義?
讓多少人聽了都會發笑的詞,呵呵……
潘興朝一步步走著,雨水順著斗笠,滴答答地落在了他的鞋上。
鞋,終究是濕了。
這場雨,讓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場。
那時候,他剛剛上任涼州刑獄司司丞,那本是一個誰也不願意去的位置,因為涼州當時已經處於胡人的包圍之中,隨時都可能淪落。
若不是這樣的位置,又怎麼可能輪得上他這樣一個沒有背景、沒有門第的人呢?
縱然知道前途艱險,但是他還是去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辦的第一件案子,就與朝中最具權勢的人有關。
長孫連城的偏將,姦殺了一個民女。
縱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當他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卻還是能夠想起那少女死去的慘狀,以及她老母的嚎哭……
他也不會忘記當時面臨的壓力。
所有人都在勸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猶豫過,動搖過。
但最後,選擇了誅殺那名偏將,甚至因此,他差點兒被長孫連城給剁了。
但當時的他,卻問心無愧,仰天大笑,笑得那麼開懷。
他又想起了一年前。
當他得知永安的那件案子。
他同樣動搖過,猶豫過。
但這一次,他選擇了沉默。
人,總會變,對不對?
明哲保身,是無奈中的一絲睿智,不是麼?
想著想著,他卻是慘笑起來。
他忽然仰面,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臉上。
好涼快。
冰冷中,一絲溫熱的氣息,從眼角流出。
他忽然將斗笠丟在了一邊,將鞋子丟在了一邊。
他赤足,走在空曠無人的大街上,讓雨水,洗滌著滿是灰塵的軀殼,以及靈魂。
今夜很黑。
但他,卻深深地記起了來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