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說不出再見

  養了兩天的病，才好不容易好了，騎著摩托車一如既往的準備上班。

  路過樓底下水果汁店鋪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紅塵啊滾滾痴痴啊情深聚散終有時……」

  「喂，你好。」

  「林旭，我是謝秀峰。」

  謝秀峰？

  我拿下手機看了下時間。

  早上七點多，這個時間一般是沒什麼空的吧？

  但是我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只是笑著問道：「怎麼，這麼長時間才給我打電話，不會把我忘了吧？」

  「大家都忙嘛。」

  那頭謝秀峰笑道：「就是忽然心血來潮，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這個問候可真是及時啊……

  我心下有些感嘆，如果是在我休息的任何時間，我都無任歡迎，但是在我上班途中的話。

  我按住想要掛掉電話的衝動，畢竟能夠和謝秀峰聊天的時間也不多，部隊裡很少有休息的時候，我現在做的這份工也很少有休息的時候。

  「你……最近怎麼樣？」

  太長時間沒有聯繫，話語間都已經有些生疏了，我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還好了，你知道吧，我們八班的新兵吧？」

  「嗯，記得，牛開和……」

  我尾音拖得很長，因為我忽然有些恐懼的發現，另一個人我居然不記得名字了，真的完完全全不記得名字了。

  「齊放舟，他現在是個副班長！！」

  謝秀峰話語間有些驕傲，因為這幾乎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牛開知道吧，他和你一樣去考軍校，考上了！！」

  考上了！

  我有些震驚，既是震驚於牛開考上軍校，也是震驚齊放舟當上副班長，因為在我眼裡，這兩個人似乎還是那樣不成熟的新兵蛋·子，但實際上，卻遠遠地將我甩在後頭。

  但又有些欣喜，自己班兵獲得這樣的成績，我自然是與有榮焉。

  我很想問一問李鋼的消息，但最後終究沒有問出來。

  連班長都已經沒有再去關注的我，現在忽然去問李鋼的消息，是不是有些假惺惺？

  「你現在在哪？怎麼有時間打電話？」

  我不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在連隊裡啊，過一會就要出去了。」

  謝秀峰這時候估計裝具都已經穿好了吧？只是大家在忙碌的時候，身為班長，可以忙中偷閒。

  「你士官今年都第三年了，你今年退不退伍？」

  猶記得當年退伍時候他那句「我在考慮」，明明思想已經很成熟，卻還是有些孩子氣，他這時候回答我的是：「我這回要退伍了。」

  他不想留，哪怕他的素質想要留下來，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謝秀峰和其他同年兵不一樣，他似乎有一種親和力，能讓班級裡面的兵願意跟著他走，至少我是沒有聽見過牛開和齊放舟說他的壞話，而他在平時的生活中，也更多地為新兵著想。

  不像我。

  失敗者只需要低頭。

  握住手機，天邊的太陽光顯得有些刺眼：「現在一個月工資多少，聽說升了吧？」

  退伍了為什麼還要問這些！

  我幾乎要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還是和之前一樣啊，沒什麼變化。」

  謝秀峰過了一會才回答。

  「還是兩千？」

  我有些驚訝，這個工資標準，有些低了吧？

  「對啊，還是兩千，有什麼問題嗎？」

  謝秀峰語氣有些疑惑。

  「不……我是聽說部隊裡面漲的工資不少，順嘴就問一下。」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緊張得有些口吃。

  「哪裡有漲，沒有，我賺的估計比你的少多了。」

  我忽然有些慚愧：「真的，一點都不會比我少。你出來之後，隨便找一份工作工資都不會比我低。」

  眼淚要出來了怎麼辦？明明並沒有什麼悲傷的事情，但是眼眶就是發酸。

  我知道這不是因為戰友情，而是對自己仍然碌碌無為的悲哀。

  去年刑飛的朋友圈發出他交了女朋友給她過生日的消息，今年他就結婚了，謝冰清放棄了鉤機師傅的工作，選擇了一份兩千多塊的辦公室工作混日子。

  我呢？

  留存於心中的目標，不過是一套可以棲身的房子。

  然而直到這時候，全家人的儲蓄都不夠買個廁所！

  在潮州這種小城市，連個廁所都買不起！

  那我回來這幾年究竟是在幹什麼？

  「喂喂喂，林旭，聽得見嗎？」

  「嗯，聽見了。」

  我捂住嘴，掩飾著自己有些變調的聲音：「謝秀峰，我還要上班，就快要遲到了，等晚上，晚上再給你打電話，好吧？」

  「好，那不打擾你了，我也要去訓練了。」

  電話掛斷。

  點火，摩托啟動。

  晚上打給他的時候，他正要去開會，從此之後，我就失去了

  也許在這一天起，我就開始有一個越來越緊迫的想法，改變自己，要把握住一個自由的人生。

  於是我開始一邊打著工一邊找工作，一邊打遊戲一邊看小說，慢慢的激情被磨滅，於是又沉淪了下去，似乎這是一個循環，永遠都不會改變。

  直到第四年年底，我因為一件小事和工廠的領導大吵了一場，促使我重新找工作，離開這個地方。

  過年的時候，看著手機里所剩無幾的幾個電話，一個一個打著電話過去拜年，只是聽見的不再是大家關心的話語，更多的是嗯嗯啊啊的回答，匆匆忙忙的掛掉，只留下那個嘟嘟的忙音迴繞在耳畔。

  沒有謝秀峰的電話，因為他在第三年的時候就退伍了，他退伍之前給我打的那個電話，幾乎是我在最後得到的他的消息。

  快過年的時候，我打過他的電話，那邊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的，模糊的聲音，我問了半天也問不出謝秀峰的聯繫方式，上了網，之前退伍時候留的qq，永遠都停留在某個時間段，我發過去的留言，他根本就看不見。

  我是一個不喝酒的人，因為當年在部隊裡，被灌醉過兩回，所以回到地方，我幾乎是滴酒不沾，這時候我卻特別渴望能夠有那麼一兩個我熟悉的戰友，能夠陪著我坐在堤壩上吹著江風，小口抿著廉價的啤酒，笑談我們以前的糗事和「豐功偉績」。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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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辭職了，在某個艷陽高照的日子裡，我躺在床上卷著毛毯，像條死掉的毛毛蟲一樣拿起電話給領導辭了職，然後掀毯子起床，坐在電腦前發呆好長時間。

  伸出滑鼠將在電腦里最常用的dnf遊戲圖標移進了回收站，然後打開創世中文網，先建了個帳號，想要發一部末世危機的小說上去，只是搞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搞好，於是我轉而發在了縱橫網上，寫沒幾章，就放棄了。

  因為我發覺，我的腦子裡根本就裝不下這些東西，本來以為很好的創意，在自己筆下就真的像坨屎一樣讓我難受，於是我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網名下，登錄，其實我有好幾個馬甲，每個馬甲都寫過小說，但是這一次，我想要堅持一次，哪怕這一次的堅持是毫無回報的。

  因為我要寫一部自傳體的小說，簡單來說，這樣寫天生隔絕了幾乎所有的讀者——看小說是為了放鬆身心的，至少也是為了那些跌宕起伏的刺激情節，誰會去看這些每天雞毛蒜皮，連血都少見的和平軍營故事？

  我初步計劃，是三十萬字，但是後來寫了下大綱，又給擴充了一下，五十五萬，大概就可以結尾了，因為兩年的軍旅生涯，確實沒有那麼多的東西可以寫，我自己也不可能寫的那麼細緻。

  其實，只要把我的記憶留下來就行了，時間長久了，我可能會忘記並肩作戰的戰友，勇敢向前的連排長，但是寫下來的東西不會忘記，也許等到多年以後翻開這本書，我會因為當時幼稚的想法和行動微微一笑。

  那就夠了，年輕的時候總是要有一些肆意妄為的時候，我感覺我自己太循規蹈矩了，哪怕做這件事，也是在不影響工作生活的情況下做的。

  因為我想變，卻不敢變，家裡並沒有需要我負擔什麼，我卻時刻給自己加著沉重的負擔。

  在這個社會呆久了，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變成自己以前極度厭惡的俗氣和冷漠，拼搏向上的目標從以前虛幻的「行俠仗義」「保家衛國」變成了房子，車，老婆，孩子上學，總是有一條無盡的鞭子在我們身後驅趕著我們向前。

  所以我羨慕小時候讀書的自己，可以無憂無慮的在象牙塔之中學習玩耍，當時最痛苦的事情不過就是沒寫作業被老師知道了。

  所以如果回到十年前，二十年前，又會是怎樣呢？

  重生小說看多了，總會有些奇奇怪怪的臆想，白日夢自然也是做得，醒來也自然是要老老實實的做工。

  我從小到大很喜歡看小說，國內名著看一些，國際名著看一些，到了高中，就開始沉迷網絡小說了，而在這之間，知音，讀者，青年文摘其實我也沒少看。

  我在其中看過一個小故事：

  有個城市來的記者來到鄉下採訪一個放牛娃，問他說：小孩，你現在在幹什麼？

  小孩：放牛啊

  記者：那放牛是為了什麼？

  小孩：為了討媳婦！

  記者：討媳婦是為了什麼？

  小孩：為了生娃！

  記者：那生了娃，你讓孩子做什麼？

  小孩：放牛

  我當時還在讀書，看了這個小故事，感覺很有意思，甚至還用讀書筆記抄了下來，只是長大之後，感覺我似乎就變成了這個放牛娃。

  每天打工賺錢，就為了買一套房子，那等我有一天傾家蕩產到處借錢買了一套房子，要幹什麼？打工賺錢買車娶媳婦。

  然後生娃。

  一模一樣。

  我的父母就是這樣過來的，我嘴上不說，心裡卻難受的很。

  小時候的大放厥詞，有多少人實現過了？

  最疼我的外婆去世了，她的願望是我去當兵，我去了，回來了，什麼都沒有做成。

  我自己考不上大學，當醫生的夢想破滅了，我選擇了藥廠，迎接我的是失敗還有失敗。

  也許一生都會這樣失敗下去，就像老爸一樣，年輕時候嘗試過好多生意，最終輸光家底，回去打工。

  我又能怎麼樣呢？

  還有一件事要做呢。

  我拿出好幾年前寫下來的，粗糙簡陋的大綱，然後用我最原始的帳號，慢慢的填補著我的過去。

  剛開始就是想要註冊「兵心」這個書名，但是名稱被占用，沒辦法，換了好幾個名字，最終確定了「我是孬兵」，在之後簽約的時候又被編輯強調改名，因為有損軍人形象。

  其實我現在站在這裡，就是有損軍人形象了。

  隨著一個章節一個章節的寫下去，我慢慢的回憶起了過去的曾經，軍營的酸甜苦辣，也在腦海之中復甦，一個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展現在我面前。

  原來不是我忘記了他們，而是他們就沉睡在我的記憶深處。

  驗身體，當兵入伍，新兵隔離，下連挨罵，駐訓跑步，被裝庫站崗，步戰協同，內蒙演習，退伍。

  一樁樁一件件，一個又一個平淡無聊枯燥無味的小故事，組成了我兩年的軍旅生涯，每次卡文，都是因為我忽然忘記了接下來的記憶，於是咬指甲拼命回憶，在之後的章節裡面填充，我想要一股腦的將記憶里的所有東西都寫將出來。

  直到我寫到退伍，我才恍然大悟，應該結束了。

  從動車上開始，在動車上結束，本來就是我在寫大綱的時候決定的最好的結尾，但是我仍然有些不甘心，為什麼要那麼一個失敗的完美結局？

  沒有踏進社會的「我」歸根結底不是失敗的，因為他還有可能性。

  於是我在後面將自己進入社會的事情直接寫「死」，不是為了譁眾取寵，是為了給我一個滿意的結尾，哪怕這個結尾是個有瑕疵的爛尾。

  軍人這個職業並不是高高在上，有時候身邊就有一個人曾經當過兵，只不過他不說，你們也不知道而已，但是他總歸會為自己曾經當過兵而自豪過。

  唯一可惜的是，離開部隊的最後，都沒有唱出那一句「駝鈴」。

  送戰友，踏征程

  默默無語兩眼淚

  耳邊響起駝鈴聲

  路漫漫，霧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樣分別兩樣情

  戰友啊戰友

  親愛的弟兄

  當心夜半北風寒

  一路多保重

  送戰友，踏征程

  任重道遠多艱辛

  灑下一路駝鈴聲

  山迭嶂，水縱橫

  頂風逆水雄心在

  不負人民養育情

  戰友啊戰友

  親愛的弟兄

  待到春風傳佳訊

  我們再相逢

  我們再相逢

  再相逢

  ————此致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