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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9:42:47 作者: 以煙
    溫母躺在床上,臉上罩著氧氣罩,嘴上身上全是血。她看了一眼手牽手進來的兩人,已經沒了跳起來咒罵的力氣,因為她渾身上下,只剩下一隻手能動了。

    晏安魚看著潔白的床單下斑斑血跡,又見她的頭髮也被血糊成一團,心中不由地揪緊。

    「安魚,」溫景煥看出他的害怕,「去外面等我。」

    「不,」晏安魚吸了口氣,儘量不去管空氣中瀰漫的消毒水味,「我們說好的。」

    心率檢測的機器發出規律的聲響,李醫生和外科醫生走到兩人面前。

    「對不起,是我們的失職,」李醫生一抬頭,驚訝地打量綁著固定器的溫景煥,又看了眼濕漉漉的晏安魚,「你們這是怎麼了?」

    溫景煥嘴唇發白,艱難地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管。

    李醫生繼續說,「上午她的血壓突然變得很低,我們把她送去搶救室里搶救了很久才好轉,中午的時候剛轉進普通病房,護士轉身去拿藥,再回來,她就已經跳下去了。」

    晏安魚聽得驚心動魄,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問:「幾樓?」

    「五樓,」外科醫生嘆了口氣,「渾身多處骨折,腦袋也傷得很重。現在的情況很差,可能撐不過今天了。」

    「她為什麼要……跳樓?」晏安魚問。

    李醫生解釋說:「大概是以為我們要害她。她的被迫害妄想一直很嚴重。」

    溫景煥沉默片刻,沒再多說,走去床邊。

    李醫生看了他一眼,和外科醫生一起關門出去。

    灰塵在陽光下被揚起,溫景煥走到床邊,垂手而立。床上的女人側頭看著他,透明面罩上呼出一陣陣白氣,似乎是有出無進了。

    她的身體劇烈起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疲憊地朝溫景煥笑了笑。

    「你笑什麼,」溫景煥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看我受傷,很舒服是不是?你的遺囑已經被我撕了。」

    晏安魚一愣,震驚地看著溫景煥。

    床上的女人聽到「遺囑」兩個字,頓時睜大了眼睛,面罩上霧氣的明滅越來越快,她憤怒地想要翻身起來,渾身的骨頭卻只剩下右手能活動,顫顫巍巍地抬手,一把抓住了溫景煥的胳膊。

    「就算我不撕,」溫景煥依舊說著,「那張紙也是沒有法律效力的。精神病人的遺囑,無人能夠證明你是清醒狀態下寫的。」

    女人怒目而視,一雙渾濁的眼睛似乎在咒罵面前之人,晏安魚站在溫景煥身後,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溫景煥卻只是輕輕一拂,她的手便垂了下去。

    「你說溫嫻?」

    他微微眯起眼,嘴角含著笑,「他們就快要去蹲監獄了。」

    女人徹底絕望了,她靠回床板上,兩手從被子裡垂下來,目光無神地仰躺著。

    心率監測器的聲音迴響在病房裡,晏安魚聽見那聲音越來越慢,就像是時間被無限地拉長一般,讓他也忘了呼吸。

    「安魚,」溫景煥回身看了他一眼,「你先出去。」

    晏安魚回過神來,遲鈍地移開目光,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剛想開口,溫景煥便打斷了他:「讓我自己待一會兒,乖。」

    他眼裡帶著茫然與懇求,晏安魚不懂那是什麼情感,但心裡很不好受。

    「那我在門口等你,」晏安魚艱難地開口,「隨時叫我。」

    他從這沉寂得讓人胸口發疼的病房裡退了出去,站在門外。外科醫生在忙別的,晏安魚便和李醫生一起站在門口。病房裡沒什麼動靜,晏安魚聽見身旁一聲嘆氣,李醫生兩手揣在口袋裡,靠在了牆上。

    「李醫生,你還好嗎?」晏安魚打量他。

    李醫生仰著頭,疲憊地抹了把臉,臉上的皺紋在燈光下變得明顯。

    「我知道她殺了人,但是也是我的病人,」李醫生嘆了口氣,「沒能治好病人,是作為醫生最大的遺憾。」

    晏安魚看著他,許久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好乾巴巴地安慰:「你已經盡力了。」

    病房內,溫景煥一語不發,靜靜看著床上越來越虛弱的母親,機器的聲音像是在給死神倒計時。

    女人就這樣躺了很久,而後掙扎著抬起手,用力拽下臉上的面罩。

    「咳咳!」

    她像條瀕死的魚,用沙啞的聲音說:

    「你們……都別想殺死我……」她緩緩側過頭,看著溫景煥,卻叫出了丈夫的名字。

    「溫文!」

    她用一種悲愴的聲音嘶吼著,「你這個出軌的畜生!你對不起我們兒子!」

    溫景煥的神色微微一變,呼吸滯住了。

    女人吼完這一聲,便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氣,溫景煥下意識撲上去給她戴面罩,她卻哭著、嚎啕地喘著,氣若遊絲地擠出最後一句:

    「孩子,我對不起我的孩子……」

    心電圖機上的波紋慢慢地拉平了,帶著十幾年的怨恨與痛苦,被撫平成一根直線。

    溫景煥瞪著眼睛,不可置信地趴在床沿。

    「喂,你什麼意思,」他對著已經毫無生機的母親說道,「你說清楚,你說你對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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