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河道工人

  草坪上臨時擺放著許多塑料桌椅，在一旁的小曬坪還放著幾個燒烤爐，約莫二三十年輕男女正在大聲說著、笑著，這是一場臨時舉辦的慶祝聚餐。

  「唐，這邊也要一份煎蛋！」

  「好！」

  「唐，這邊要大盤的章魚燒，多放點，別和餵貓似的！」

  「知道了！」

  「唐君，煎魚好了沒有？」

  在小曬坪的一角，放著小煤氣罐、廚具架子，人群中唯一一名黑髮黑眼的男子正控制著好幾口鍋。

  男子約莫二十歲，長得還算可以，因為很瘦，所以臉頰削瘦、稜角分明。

  一頭當下年輕人都喜歡的略有些莫西乾式樣的短髮，一身白色的廚師服，178的身高並不算高，但因為身材和服裝原因，卻給人一種頎長、精幹的感覺。

  周圍吵鬧慶祝著，但他的眼神卻格外的專注，看著幾口鍋子就像是看著心愛的女子，周圍的喧囂根本不入他耳。

  章魚燒，並不是真正的章魚，而是爆炒火腿腸。

  這種火腿腸肉、水含量很高，肉多炒起來就會很香，而水多炒起來則會稍稍縮水。

  唐海的刀子很鋒利，刀功也很俊俏，小火腿腸一半不動，另一半從中間破開，轉90度再破一刀，很快20多個看起來和之前沒差別，拇指大小的小火腿腸就下到了炒鍋里。

  油爆肉類的香味頓時散開！

  煎蛋也不簡單，幾個雞蛋先打到碗裡，隨便攪拌一下，放好蔥和鹽等調料。

  煎蛋的廚具是一口奇怪的鍋，造型有些像30年前的國產鋁飯盒，是方形的，黑色的不粘鍋。

  全部把雞蛋倒進去的話，會因為雞蛋太厚了熟不到最上面，所以只能先倒70%左右，下層一旦熟了，就用筷子迭起來，就像迭軍被一般。

  等把軍被迭到了最角落，再把剩下的雞蛋也倒進來，然後再迭。

  唐海左手操作著爆炒章魚燒，右手一會兒拿煎蛋鍋晃動，一會兒拿筷子翻動迭加『軍被』。

  等到所有小香腸都變成了章魚形狀，厚厚的『軍被』煎蛋也出爐了。

  最旁邊的鍋子裡也傳來了一陣奇異香味，是煎魚的香味，但卻比平時的煎魚香味更香！

  唐海煎蛋和章魚燒取出來盛盤，接著又把第三口鍋里的兩片煎魚肉取了出來。這是兩塊羅非魚，早些年中國出口美國數量最大的魚類，現在美國已經自己大規模飼養了。

  美國人不吃鯉魚，是因為鯉魚刺很多，但羅非魚這種就不同，魚肉完全沒有刺。比起海魚來說，淡水魚更便宜許多，而且羅非魚的肉質美味並不遜於海魚。

  取出煎魚後唐海再次動刀，一隻『蝴蝶』出現在了白色盤子上，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隻『蝴蝶』已經被切開成了四五十份。

  三個盤子全撒上最後的調料，唐海熄了火，解下了廚師外衣，端著盤子走向眾人。

  「唐，你的廚藝真的，沒的說，是這個！」一名三十多四十歲，臉上帶著陽光笑容的男子用叉子叉起章魚燒送入口中，大口的嚼著，臉上是一種享受到極致的表情，對著唐海伸出了大拇指。

  「這煎蛋，一層酥一層脆，調料層次分明，唐這手藝哪怕去頂級酒店，也是可以的！」一名年紀更大一些的白人男子吃著煎蛋，動作慢條斯理，顯然有著良好的禮儀。

  「這煎魚！這是醬油！有一種很樸素的味道！就像是小時候媽媽給我做的！不過這魚的鮮味，卻比小時候更好！唐君，你的廚藝就算是在北海道，也是最頂級的！」最後吃煎魚的是一名金髮黑眼睛的女子，看她誇張的表情和語氣，就知道這是一名日裔女孩。

  最便宜的街邊小炒章魚燒，最常見的家常菜煎雞蛋，最簡單的一道煎魚，在唐海手中化身成了味道最頂級的美食！

  唐海在一年前還是一名紐約頂級大廚的學徒，有時間師父太忙了，甚至讓他直接幫忙上陣，唐海的廚藝，其實早已經在師父之上了。

  但他現在的衣著，破倒是不破，很舊，一些事情讓他流浪到了這個小城鎮，進入了這個組織里。

  三人誇獎他的廚藝他並沒有太在意，然而三人吃東西時臉上那種震撼和滿足感，卻是讓唐海從靈魂到骨頭全都舒坦了起來！

  一名頂級廚師，最看重的還不是這個？

  「彼得，聽說你之前得到了『最傑出勞動者』獎，獎金有28萬？」唐海說的這28萬可是美金！

  彼得，38歲，職業是清潔工，主要負責領域是河道清潔。

  彼得在15年前23歲時就成為了河道清潔工。

  美國的生活垃圾、工業垃圾等等，都是有排放和回收標準的，回收利用率都超過50%，不過這並不代表就不需要環衛工。

  在美國家電之類的用具不能亂丟，必須請相關人員回收，這個費用不低，賣掉也不見得能賺。所以經常看到有些美國人更換家電時直接把舊的放在一些特定地方，等於是送給比較貧苦的家庭。

  有的家庭素質不夠的，乾脆就往河道里丟。

  不止是報廢家電，還有橡膠輪胎、汽車部件，甚至是一些生活垃圾等等。

  在河道搞清潔，比在街道要麻煩多了。

  彼得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河道清潔，接著他愛上了環保，一干就是15年，從一個壯年小伙子一直干到了中年。

  他不僅僅是自己做這件事，他還發起了一個叫做『河道清潔』的組織，到現在組織已經發展成了公司，算上外圍會員有好幾千人。

  唐海這段時間流浪在美國，因為是黑戶，在局子裡又有案底，所以就算他有一身高超的廚藝，也找不到什麼好工作。

  他最初去香腸小加工廠做香腸，主要是賣給黑人，用的肉料多是廢料，這樣他倒也能接受，但後來他發現肉料里有死牛肉，肉質已經壞掉了，他實在昧不下良心，就辭了職。因為察覺到了他是黑戶，那老闆沒給他多少錢，就50美金。

  結果這50美金還被黑人叔叔打劫去了！

  窮困潦倒的唐海身無分文，根本買不起食物。好在他還有釣魚的手藝，有一門手藝在，老天都不會讓人餓死。

  唐海翻垃圾桶找到了能代替魚線的東西，找木頭自己做了個6米魚竿，挖來了蚯蚓，用爛木頭做浮漂，隨便燒根針做鉤子，在傍晚魚類要儲食過夜的時候釣魚，解決了這萬分困難的第一餐。

  接著他發現河裡有些垃圾，賣給回收公司的人估計能賺個幾美元。

  然後唐海就有了兩門職業，釣魚、撿破爛……

  也是他運氣好，第三天就遇到了彼得。

  因為燒得一手好菜，美國人提起中國人，要麼想到功夫，要麼想到食物，唐海靠著一身廚藝，和清潔組織的骨幹混得不錯。

  彼得不是一般人，能把收破爛這行業發展到他這地步的人不多。

  他設置了許多小比賽激勵成員搞清理。

  最有趣垃圾獎、最有價值垃圾獎、回收率最高垃圾獎……每隔一段時間就舉辦一次。

  唐海得過一次三等獎，獎金是200美金，他得獎後興高采烈的，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玩得太嗨了？

  撿垃圾都能弄得這麼有意思，真是行行出狀元啊！

  彼得這麼會弄，早已經『上達天聽』，他帶領的團隊這些年清理了許多河道，他在這髒活崗位一干就是15年，終於獲得了『最傑出勞動者』獎勵，獎金28萬美元。

  唐海問起的就是這個。

  28萬元，按照彼得的性格，肯定不會獨享，絕對會拿出一部分來做成員獎金，然後購買器械之類的。唐海在想自己能分到多少。

  「的確是28萬，不過另外還有9人也拿獎了，我和他們聊了，他們都是很出色的人，我決定和他們共享一部分獎金來做環保工作，剩下的主要拿來買一些大器械，還有些留下來備用，以及做活動經費什麼的。」

  唐海眼神瞬間一黯，沒想到彼得居然有這麼高尚的情操！還和別人共享獎金來做環保？這種理想主義者的心思，唐海真是摸不透。

  果然，打算靠別人的施捨，是沒辦法過日子的。

  「唐，這是今天請你來掌廚的額外薪水，彼得說你的手藝很棒。」飯後，一名高壯的中年白人找到了唐海，遞上了票子。

  50美金。

  這人正是吃煎蛋吃得慢條斯理的那人，和唐海的關係不錯，聽說他人脈很廣，算是組織的二把手。

  「代我謝謝彼得。」唐海收下了錢，這是他的勞動所得，他拿著沒有絲毫壓力。

  比爾長得有些像《這個殺手不太冷》里的殺手裡昂，比起彼得那種理想主義者，比爾明顯對一些事更『敏感』一些。

  「你的廚藝很棒，我有一個朋友開了家餐廳，好像缺人手，改天我幫你問問。」

  唐海看了他一眼。

  「謝謝。」

  唐海走了。

  唐海住在旁邊一條小河附近，這條小河會流入西雅圖一條大河，然後流到太平洋里。

  唐海之所以到這邊工作，是因為聽說這裡租房價格便宜。到了之後他才知道是自己沒打聽清楚，便宜是便宜，但要一次**付一年的房租，他沒有錢。

  最初他是住在香腸加工廠里，然後是在各種廢棄建築里熬著，彼得知道了這一情況後，就讓他住河邊的這處小木屋，這也算是組織在這裡的一個臨時據點。

  回到家躺床上，唐海臉上還帶著笑容，但眼睛裡卻是含著淚。

  他家在中國南方的小城鎮，聽人說到美國可以賺大錢，他就辭別了父母，跟黑船過來了。他這樣的人叫做人蛇或者豬仔。

  他是個勤快的人，因為家裡窮所以又比較貪吃，自從他接觸到廚師行業之後，很快就學會了一身廚藝。

  要不是某件事，他估計過兩三年就能成為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廚了！

  現在他其實也可以回家，只要隨便找到一個大城市警察，給對方一巴掌，就肯定會被遣返。

  不過學了一身本領的他，當初口出豪言出的門，哪裡有臉灰溜溜回去？

  翻出床板暗格的匣子，裡面是2000多美金，唐海存了一年錢，這錢折合人民幣是多，但在美國這點錢其實不頂什麼用。

  「黑戶賺錢太難了。」唐海嘆了口氣。

  他有點餓了，外附近的小店，3美金就能解決宵夜，但唐海想想沒捨得。

  他早晨的時候在旁邊河裡下了『蝦籠』，想想應該有收穫了，他又出門去看。

  「收穫居然不錯！」提起了用紗網自製的蝦籠，裡面居然有三五十隻河蝦，最小的都有拇指長，唐海眼睛頓時一亮！

  他收線時一個不慎，踩到了青苔，腳下一滑，緊接著失去了重心……

  摔下河裡的他腦袋似乎撞到了什麼，一時間動不了，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