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敵基督

  「我不明白。」拉蘇爾奇怪地道，「人類的存續和文明的存續，這兩者有什麼衝突嗎？」

  蜜兒和米婭也在旁邊觀看，聽到了拉蘇爾的疑問，米婭便問道：

  「蜜兒，文明是什麼？」

  「呃……」蜜兒表示這玩意太複雜，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只聽見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舉一個最容易理解的例子：假如在幾百年後，人類文明的所有技術、資源和生產資料，都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這些人以此來奴役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而被奴役者缺少資源和教育，連自身生存和繁衍後代的機會都無法得到保障，最終他們決定用暴力來反抗。」

  「如果他們反抗成功，則必然在推翻統治階級的同時，對他們擁有的生產秩序和科學技術也產生破壞。」

  「那麼，從文明存續的角度，應該阻止這些人的反抗，以避免產生任何破壞；然而從人類存續的角度，反而應該儘快顛覆這種壓迫大多數人的畸形社會結構。我這樣解釋，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了。」拉蘇爾沉思說道。

  「我也明白了。」蜜兒喃喃說道。

  「我不明白！」米婭差點淚流滿面。那個什麼壓迫，推翻了不就好了嗎？為什麼會對那個什麼產生破壞？

  「所以，『革命』進程存在的目的，和彌賽亞的目的是一樣的。」娜塔莉認真說道。

  「沒錯。」那個聲音回答說道，「否則，現在出現在你們面前的就不是我，而是舉著屠刀的聖殿騎士們了。」

  聽上去它說的沒錯，如果它對我們有敵意，我們根本無法反抗。娜塔莉微微地鬆了口氣，只聽見拉蘇爾急不可耐地問道：

  「那麼，你知道能讓我凝聚命運法則的傳承是什麼嗎？我的儀式任務讓我來找你……」

  「是的。」革命進程回答說道，「你所指的傳承是伊甸之果，也就是命運法則的聖器。它被設計為只有每一代的彌賽亞才能擁有，且會主動引導被選中的彌賽亞找到它——如果它不在彌賽亞手裡的話。」

  「只是在你們的前幾代，當時的革命軍組織因意外而覆滅，導致伊甸之果落入了教廷手裡，被當做威懾級別R3的Encluid項目收容了。」

  「新一代的彌賽亞，你需要將它取回來。這方面我會盡全力來協助你。」

  「好的。」娜塔莉點頭說道。

  「另外，我需要提醒你們。」革命進程繼續說道，「我僅僅是拉斐爾的一個進程分支，無法調動太多的運算資源。」

  「事實上，經過頻繁的版本疊代，我的本體在帝國高層和教廷的長期算法校正下，已經印證了L.J.布魯圖斯的預見。現在的它重視文明存續而勝於人類，甚至不惜為了教廷和大企業的利益，去壓迫和犧牲大多數的人類主體。」

  「即便是擁有我的幫助，你仍然免不了要和我的本體進行潛在的對抗。而一旦你暴露在它的注視下，它會毫不留情地選擇殺死你。」

  「你做好覺悟了嗎？」

  「彌賽亞從來不會畏懼命運。」娜塔莉堅定地說，「因為……」

  畫面就此突然定格了，蜜兒和米婭緩過神來，才看見另一個拉蘇爾正站在她們的身邊。

  不是娜塔莉旁邊那個年輕好勝的青年拉蘇爾，而是現實里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刺客導師。

  「看到了吧。」拉蘇爾低聲說道，「這就是當初的我，就像現在的你們那樣，對革命軍和彌賽亞的存在，既感到好奇，又有著深深的畏懼。」

  「所以，革命軍存在的根本目的，是為了維持人類的存續？」蜜兒問道。

  「是的。」拉蘇爾回答說道，「我們不反對文明的存續，但更重視人類的存續。」

  「畢竟沒有文明，我們將損失慘重；然而沒有人類，我們將一無所有。」

  「師父。」米婭好奇地問，「究竟什麼是文明啊？」

  「文明，就是你身邊的大多數東西。」拉蘇爾顯然也是考慮了小米婭的智商，用淺顯的語言娓娓解釋道，「你吃的食物，穿的衣服，住的房子，以及你所看到的街道、建築，所聽到的故事、詩歌等等，一切由人類所創造出來的事物，都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

  「可是，如果有一天出來某個人，告訴你這些事物和你只能存在其一。所以為了文明能繼續發展下去，就請你被奴役，被剝削，甚至是去死，你願意嗎？」

  「不願意。」米婭毫不猶豫地說道，「如果我不能享受到這些事物，那它們的存在對我而言有什麼意義？」

  「說得對，這才是人性的根本所在。」拉蘇爾讚許地點了點頭，心想我這徒弟雖然傻了點，但是畢竟聽話啊。

  然後他看向了蜜兒。

  「後來呢？」蜜兒看向了娜塔莉，「後來怎麼樣了？」

  「我當時還太過年輕，並不知道她所做出的的抉擇，究竟意味著什麼。」拉蘇爾沉默良久，才說道，「作為一個失去組織的彌賽亞，她其實沒有任何的資源積累。連用於培養我們的魔藥，其材料和配方也是從教廷的實驗項目里私自偷出來的。」

  「然而，偷取伊甸之果的難度，卻遠遠高出了她的事前預計。」

  他意念微動，畫面再次一轉：

  這次是在所羅門城的深夜。大量的無人機在空中飛行游弋著，聖殿騎士們挨家挨戶搜查門店。

  拉蘇爾背著渾身染血的娜塔莉，粗暴地撞開了酒吧的正門，拿槍指著驚慌失措的酒吧老闆，怒吼道：

  「帶我去地窖！快點！」

  那酒吧老闆高舉雙手，匆匆忙忙地引他去了地窖——就是那個能避開拉斐爾監視的地下室。

  來到地窖門口，拉蘇爾衝著酒吧老闆啪啪就是兩槍，打斷了他的雙腿。

  酒店老闆悽慘地哀嚎起來，然而很快卻又閉上了嘴巴，因為拉蘇爾已經將槍頂住了他的腦門：

  「待在這裡，閉嘴，否則死！」

  「如果是現在的我。」站在蜜兒旁邊的拉蘇爾，幽幽地看著記憶里的自己，說道，「肯定會直接開槍。」

  大家看著拉蘇爾將娜塔莉背到地窖深處，然後將她放了下來。

  子彈打穿了她的肺葉和胸口，鮮血正在從她的傷口裡汨汨流出。拉蘇爾手忙腳亂地想要替她按壓止血，然而娜塔莉卻抓住了他的手，將某個金色的蘋果塞到了他的手裡。

  「這是，給你的……東西……」胖修女虛弱地說道，試圖擠出她慣有的溫暖的微笑，然而失敗了。

  「娜塔莉！」拉蘇爾已經淚流滿面，幾乎哽咽得說不出話，「為什麼，要替我做到這個地步……」

  「不要自責，拉蘇爾。」彌留之際的娜塔莉，將手放在了他的頭上，喃喃說道，「這不怪你……」

  「因為……我們每個人……」

  「都有註定要背負的……沉重的……」

  「……宿命。」

  她的手垂落在血泊里。

  拉蘇爾跪在她的屍體面前，低垂著頭顱。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低聲說道：

  「娜塔莉……媽媽……」

  「我會尊重您的遺願，將革命軍重新建立起來。」

  「但我不會當彌賽亞。」

  他緩緩抬起頭來，布滿血絲和仇恨的雙眼注視下，金蘋果驟然綻放起耀眼的光芒。

  「因為我將成為……」

  「……敵基督。」

  聲音迴蕩在狹小的地窖內，他已經帶著娜塔莉的屍體已經消失不見了。

  畫面就此徹底定格。

  不過蜜兒已經猜到了結果：他應該是轉移到了平行世界，一個教廷沒有在通緝他們的平行世界。

  然後撤離所羅門城的範圍，再回到原來的世界線，以此來避開教廷的追捕。

  「所以，這就是故事的結局了。」站在蜜兒身邊的拉蘇爾幽幽說道，「蜜兒，你的答案是什麼？」

  「抱歉。」蜜兒也沉默了半晌，最終回答道，「對於你的養母的死，我很難過。」

  「但是我並不相信宿命這種東西，也不相信有什麼命中注定的安排。」

  「拉蘇爾，你有沒有想過？」她沉聲說道，「如果真的存在所謂的宿命，要讓你成為下一任革命軍的領袖，那麼它會不會就是伊甸之果或革命進程本身？」

  「為了逼迫你接受它安排的命運，於是這個宿命殺死了娜塔莉，以此來激起你的復仇心理。你迫切地需要力量，所以被迫走上了它為你設計的道路。」

  「原本你不想當什麼救世主，但娜塔莉的死深深刺激到了你。你最後選擇了屈服，屈服於所謂的命運，並成為了娜塔莉所希望的彌賽亞。雖然你將這個身份改名為敵基督，但實際上沒有任何區別。」

  「蜜兒。」米婭緊張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因為此時拉蘇爾臉上的表情讓她有些害怕。然而蜜兒仍然堅定地注視著拉蘇爾，態度沒有絲毫鬆動。

  「你是在指責我缺乏勇氣？」拉蘇爾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是的。」蜜兒冷靜地道，「至少在我看來，如果你當時能表現得強硬一點……」

  「比如說，激烈地反抗娜塔莉為你安排的道路，讓她放棄將彌賽亞的傳承交接給你，或許她後面也就不會死了。」

  「畢竟在找到下一任繼承者前，無論伊甸之果還是革命進程，都絕不會輕易讓現任的彌賽亞死去，對吧？」

  「是的，我雖然不情不願，卻始終沿著她為我安排的方向前進。」拉蘇爾輕聲回答，眼裡似乎有一絲哀傷，「如果我一開始就拒絕她，也許娜塔莉就不會去偷取伊甸之果，也就可以避開死亡的結局。」

  「然而你說錯的一點是，對於成為敵基督這件事情，我至始至終都沒有後悔過。」

  「不是命運逼迫我走上了這條道路，而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

  畫面再次一轉，三人重新回到了現實的裁縫店裡，便看見美狄亞抱著雙臂坐在櫃檯上，視線陰冷地看了過來，表情明顯不悅。

  「卡麥莉加小姐，我將你的兩位同伴帶回來了。」拉蘇爾回答說道。

  「所以她沒有答應你？」美狄亞冷笑起來，她注意到拉蘇爾對蜜兒的稱呼仍然是「你的同伴」。

  「是的。」拉蘇爾笑笑說道，「不過……」

  「依舊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