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頁
2023-09-04 19:03:59 作者: 娜可露露
那年江硯剛滿十八歲,叛逆期在他身上似乎永遠不會結束,他發現了自己真正的性向,談了人生中第一場戀愛,並且完全不覺得同性戀、或者說雙性戀有什麼問題,毫不掩飾地向家裡出櫃了。
江硯的媽媽是一個非常強勢的女人,全家所有大小事情都由她做主,那天她在公司忙了一天,回家之後,江硯用「我今天買了一雙新鞋」的口吻對她說,「我和周賀在一起了」。
在此之前,她想不到自己的兒子竟然喜歡男人。
江硯永遠記得他媽媽當時震驚的表情,但她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即便心裡不接受,也不會破口大罵「同性戀變態」,更不會打斷江硯的腿,她依然保持了體面,對江硯說,「你先老實待著,讓我想一下。」
可惜,實在沒什麼好想,不接受就是不接受。她在國外生活了很多年,懂得不歧視同性戀群體是政治正確,然而能夠對別人寬容祝福,因為那是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當事情發生在親生兒子身上,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想像中那麼開明。
「你還沒長大,你不知道什麼是愛。」她一貫說一不二,一句話給江硯的初戀判了死刑。
----那簡直是一場災難。
當時江硯的叛逆精神正達到頂峰,越不讓他做什麼,他越想去做。他早早展現出了「藝術」天分,腦迴路不大正常,活得像唱戲似的,沉浸在自己不為旁人所容的悲劇愛情里無法自拔,恨不得與全世界為敵,才能體現出他的愛盪氣迴腸、感天動地。
於是,事情被越鬧越大,母子二人的對峙持續了半年之久。為了和他媽媽對抗,江硯用過數不清的愚蠢手段,其中最嚴重、並使他獲得最終勝利的是,他曾經自殺過。
那是江硯最不願提及的一段黑歷史,印象太深刻,詳細的事情經過仍歷歷在目。當然,他不是真正想死,作而已。那天晚上,他計算好父母回家的時間,吃了一整瓶安眠藥,可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有應酬,兩人都沒按時回來,害得他差點真死了。
就這樣,生死關頭走過一遭,江硯「為愛殉情」的所作所為終於讓他得償所願,他媽媽氣得發瘋,同意他和周賀交往,並扮作一個開明的家長,給他們訂了婚。
而當時作為另一個當事人,周賀是什麼心情什麼表現,江硯早已經不記得了。現在回想起來,初戀的滋味完全模糊,這段過往在他的青春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其實無關愛情。
後來,江硯充分享受勝利的果實,著實開心了一陣子,可風平浪靜以後,生活並非真的平靜,是變成了壓抑。----他恍然意識到,他媽媽竟然好像討厭他?儘管她掩飾得很好,從不表現出來,可只要敏銳地察覺到一個細節,其他事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這讓江硯非常受傷。
子女與父母之間的關係往往是這樣,孩子越被寵愛越無法無天,一旦得知到自己是不被喜歡的,就會很自覺收斂了。從那以後,江硯在他媽面前總是很乖,再也不作了。
可她依然用審視的眼光看他,看著他,還有他和周賀的戀情。
她說過,你還小,你不懂什麼是愛,事實證明她是對的,錯的人是江硯。可當年私下分了手,回家面對她那張仿佛看穿一切毫不仁慈的臉,江硯沒法「承認錯誤」,多年以後依然做不到,不想做。
如果沒有陳簡,其實這些事對他如今的生活並無影響,他不知道周賀感想如何,但聽說周賀後來也談過幾段,不知真假,應該是真的吧,畢竟這麼多年,過去的事差不多過去了。
他想的是,他自己沒有結婚的打算,周賀什麼時候想跟別人結婚了,到時再提也不遲。
說白了,拖延罷了。
他遠離法國,拖得久了,幾乎都忘了。
而今天,陳簡一再追問,他不能不坦白。可言語是乏力的,過去那些細節不知怎麼形容,他怕自己表述不好陳簡會多想。又怕自己表達得太清楚,陳簡會和他媽媽一樣,看清了他令人討厭的本性,再也不喜歡他。
江硯忐忑地說完,不敢去看陳簡的表情,他的手仍搭在陳簡腰上,抱得緊,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感覺自己好像被剝光了全身站在對方面前,無所遁形,等待判決。
陳簡許久沒說話。沒有推開江硯,也不回抱他,似乎完全無動於衷。又過了不知幾秒,他終於開口,問江硯:「我呢,我不是錯誤嗎?」
「……什麼?」江硯從他肩上抬頭。
「我以為你很喜歡我,為我願意忍受很多委屈。」陳簡說,「從一開始,我在微信上不理你,到我們吵架你低頭道歉,還有後來,我很過分地把別人叫到家裡,你竟然能在外面等我一天,說不想和我分開。你總是……總是表現得很愛我,我不止一次懷疑過原因,因為你太讓人難以置信,我只能理解為我在你心裡是特別的。」
「我沒懂,你想說什麼,陳簡……」
「我想說,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不是我特別,是你特別。你是不是和誰談戀愛都這樣?總是不吝付出,有用不完的熱情,好像傾儘自己所有,讓人不能質疑你的真心。----可你有真心嗎?你說不知道周賀什麼感想,我知道,他一定像從天堂掉進地獄,你既然不愛他,為什麼要表現得好像為了他要死要活,你知不知道最殘忍的不是劈腿、不是變心,是親手把一個人捧到天上,再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其實你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