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2章 劍神一笑(二)
2023-11-13 16:14:05 作者: 三天兩覺
臨閭鎮,距山海關百里之地。
這個鎮不大,鎮上連個衙門都沒有,若是有人要打官司,那得到幾十里外的撫寧去報官。
但這個鎮子卻也不似蒼靈鎮那般小,至少這兒的客棧不止一個,而且鎮上的住戶、商鋪還有往來的商客都不少。
幾個月前,恐怕沒人能想到,這個不大不小的邊關小鎮,竟會成為整個武林的中心。
而現在……
高門大派的頭頭腦腦,成名已久的奇人異士,乃至是隱世多年的世外高人……都已聚集到了這裡。
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只為了一件東西——劍舞草記。
江湖,是個奇妙的地方。
在這裡,任何人都可以去追求一些本不屬於他們的東西,只要他們有那個能耐……
而所謂道義、公理,很多時候只是一種方便人們行事的藉口罷了。
在江湖中立足,最重要的實力。
沒有實力支持的道義,就是狗屁。
狗屁都不如。
有實力的人,都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只在自己需要的時候,才會把那狗屁亮出來放兩聲。
段克亦,也是這種人。
當然了,在這次的事件中,他的確是占了幾分道理的。
按照他的邏輯,自己的徒弟遭人滅門,他找真兇報仇,那是順理成章的事。而「劍舞草記」是兇手從江三那裡搶走的,他段克亦把東西再搶回來,也很合理。至於搶回來之後如何分配嘛……既然江家已經一個人都不剩了,劍譜由他這個當師父的接手,也說得過去。
總之,段克亦是很堅持這套理論的,即使它聽起來有點兒牽強,但總比「誰搶到歸誰」那種思維要講道理。
可惜,連段克亦自己都明白——江湖,從來就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
一無所有的人,能在這裡得到金錢、名譽、地位、美人……
應有盡有的人,也能在這裡失去一切。
這有道理嗎?
就算有,恐怕能參透這道理的人也是萬中無一。
因此,段克亦的那點兒道理,在別人看來就是狗屁。
今天哪怕是江三起死回生了,也沒人會承認這劍譜是他的,何況是你段克亦?
說到底,這從來都是一場「誰搶到歸誰」的遊戲。
那麼,來參與這場遊戲的人當中,有哪些人是最引人注目、或者說最有實力的呢?
目前看來,有四個人。
第一人,正是段克亦。
江三以「橫江劍」之名揚名武林,而段克亦這個教他武功的「師父」卻並不以劍法聞名,從這點上……已可見後者的武學之博。
其實,「江三授業恩師」的身份也並不重要,「點蒼掌門」和「探雲俠客」的頭銜,才是重要的,因為那象徵著實力。
在這個時代,點蒼派是勢力最大的名門正派之一,無論是門下弟子的人數、素質,還是在道兒上的生意、威望,都可說是出類拔萃;能居於此派「掌門」之位的男人,其武功和城府……當真是難以揣度。
在這「實力」的基礎上,結合先前的那番「道理」,段克亦自當在四人中占據一席之地。
再來,說那第二人……
棉道人。
道士,多以草木為號,如「石、梅、竹、泉、溪」等等,以顯得清雅,脫塵。
但「棉道人」這稱呼……確是有點兒怪。
從這名號里,你非但聽不出多少清雅,還能聽出幾分軟弱的感覺。
然,這棉道人的武功,卻和他的道號截然相反。
沒有人知道棉道人的武功是哪裡學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哪個道觀出的家;人們知道的就是,有一天,江湖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使劍的道人,他用的是一把烏黑的玄鐵重劍。
此劍奇鈍無比,好像連刃都沒開。但……無數的高手,都死在了這把鈍劍之下。
行走江湖至今,棉道人還未嘗敗績。
似乎……他想要的東西,就能得到,他想辦的事情,就能辦到。
接著,是第三人。
冷欲秋。
這應該是四人中最神秘的一個。
他沒有朋友,儘管很多人都想成為他的朋友。
他也沒有仇敵,因為成為他仇敵的人很快就會從這世上消失。
他的話很少,好似多說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損失。
他的事跡也很少,因為他很低調;而這份「低調」最主要的體現就是……他手下很少留活口。
真正厲害的殺人者,並不是那種讓你一聽名字就會聞風喪膽的人;而是那種明明血債纍纍,但當他站在你面前時,你卻依然對他一無所知的人。
冷欲秋,就是這種人。
雖然他終究還是成了名動江湖的角色,但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是,整個武林,沒有人……或者說「活人」,見識過他的武功。
人們只能望著他那柄仿佛從未出過鞘的劍,自行去想像這劍下曾經有過多少亡魂,以及這些人被取走性命的過程。
只是「想像」而已,因為「試探」,可能會讓你變成那些亡魂中的一員……
那麼……最後,來說四人里剩下的那位……
王窮。
這個人,並不是什麼武林中人,而是一個商人。
很遺憾,他沒有像很多文學作品中的商人一樣擁有一個像「錢百萬」那樣的名字。
當然,王窮也不是他的真名。
作為一個從記事起就已流落街頭要飯的人,他從小被人叫得最多的名字應該是「小叫花子」或者「臭要飯的」,至於他的父母管他叫什麼,可能得等他到九泉之下和他們相見時才能問出來了。
簡而言之,「王窮」這兩個字,是他自己起的,他希望這個名字可以時刻提醒自己貧窮的滋味。
因為他知道……只有窮過的人,才真正明白錢的價值。
一個天生的富人,和一個過了半輩子窮日子之後才富起來的人,對錢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就好比一個生來健全的人,和一個生來就瘸、到幾十年後又奇蹟般被治好的人……對於走路這件事的看法絕對不同。
王窮……自然屬於後者。
他曾經比誰都窮,窮得搶別人院兒里的狗飯吃、窮得躲在豬圈裡取暖;而他現在比誰都富,富得想把錢花完都不知道要花多久,富得能買到任何東西……
和之前提到的那三位不同的是,王窮應該是這場「遊戲」中最安全的一個競爭者;因為他沒有以身犯險的必要……他可以等,等到最後的最後,用他手上最有力的、也是獨一無二的武器——金錢,去獲取最終的勝利。
事實上,這次聚集到臨閭鎮上的人中,有一多半兒,等於就是去給王窮賣命的……
這些人對劍譜的興趣並不是很大,他們的想法是:練武功、混江湖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想要名和利嗎?把劍譜賣給王窮後,拿到一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不就等於是繞過那複雜危險的過程直接達到終極目的了嗎?
所以說,根本不屬於江湖的王窮,反而是四人當中贏面最大的一個……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諷刺。
…………
正午,艷陽高照,地上的積雪卻還是沒化。
「客來軒」的大堂里,顯得熱鬧非凡。
除了那些要茶水的,點吃食的客人,還有一大群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不知在忙些什麼的傢伙。
這番景象,擱在平日裡,就只有在早晨才會出現。
像這種邊關小鎮,來得最多的自是那些商旅;天蒙蒙亮的時候,那些急著趕路的客人便都起來了。各式各樣的人爭著要茶要水、搶著將自己的騾馬套上車;那段時間,店裡的夥計恨不得把兩隻腳都提起來當手用,那是一天中最亂的時候。
然而,自打「劍舞草記」將在除夕夜於臨閭鎮出現的消息傳開,這鎮上的每一間客店,幾乎都是在這種狀態下從早忙到晚。
客店的掌柜們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日進斗金,憂的呢……自是怕那幫客人鬧出些事來。
「啊——」
這不,就在這臘月二十九的午後,一聲慘叫,成了這鍋渾水中爆開的第一滴滾油。
與慘叫聲同時響起的,是一陣木窗破碎、以及人身從高處摔落在地的動靜。
很快,客來軒門口的大街上,便多出了一具屍體。
街上的行人迅速聚集成圈,保持一定距離觀望著,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
大堂里的客人中……有些立刻就跑出去看了;有些則坐在原位、穩如泰山,好像外面什麼也沒發生;還有些,先是在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但在思索了片刻後,又重新坐下。
「落下來的,應該是馬大鬍子。」不多時,一張方桌旁,一個面對大門坐著的方臉漢子如是說道。
「嗯。」坐在他旁邊位置上的一名老者接道,「破掉的窗戶,就是馬大鬍子那間房的。」
方臉漢子道:「馬大鬍子的武功不弱。」
「不弱。」老者道:「僅憑那手『雙形催命掌』,他也可位列一流高手了。」
方臉漢子道:「但他現在死了。」
老者點點頭:「看來是死了。」
方臉漢子道:「一個擅用掌的人,像這樣被人向後打飛,破窗墜亡,說明什麼?」
老者笑了笑:「說明那間客房裡,有一個比他更擅用掌的人。」
方臉漢子道:「那種人不多。」
老者道:「不多。」
方臉漢子道:「點蒼掌門段克亦算一個。」
老者附和道:「嗯……以段掌門的內功,只需以力破巧,便可勝那馬大鬍子。」
方臉漢子又道:「狂虎幫幫主,『虎面羅漢』屠紀……也算一個。」
老者道:「羅漢斗虎掌,確是比那雙形催命掌更勝一籌。」
方臉漢子再道:「丐幫的羅殘幫主,自然也得算一個。」
老者道:「羅幫主既已練成了失傳多年的降龍十八掌……那肯定要算他一個。」
話至此處,方臉漢子聳肩一笑:「劉伯,那您覺得……殺死馬大鬍子的是哪一個?」
劉伯回道:「少爺聰穎,想必心中已有了答案,老朽愚見……不說也罷。」
「呵呵……」方臉漢子又笑了,「劉伯說笑了,我那『眼功』還不及您老的一半,就憑剛才馬大鬍子墜落時那匆匆一瞥……沒準我就看差了呢。」
劉伯被這「少爺」恭維了一句,卻也沒露出什麼喜色:「即使只是一瞥,少爺定然也已看出……殺人者是故意『以掌制敵』來隱藏真實身份的事了吧?」
少爺臉上的笑意更盛:「那是個用劍的人。」
劉伯道:「是。」
少爺道:「用劍的人里,能用掌功殺死馬大鬍子的,也不多。」
劉伯道:「符合這一條件,又正好住在這間客店裡的,只有一人……」
就在這兩人的對話進行到這裡時,大門那邊,有一男一女二人,繞開人群走進了店裡。
那男的看上去二十出頭,劍眉星目,相貌俊朗,身後背著一把長劍;跟在他身旁的姑娘與其年紀相仿,生得也是十分標緻,長了一張惹人憐愛的嬌俏面容。
坐在客店大堂里的老江湖們個個兒眼光毒辣,只看一眼,他們就推斷出……這兩人不是情侶、就是兄妹、亦或是非常親近的師兄妹。
雖然這對男女並沒有做出任何親昵的舉動,但從他們之間保持的距離、走路時的頻率、以及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默契度,已足夠看出他們的關係相當親密。
「掌柜的,還有客房嗎?」那男青年幾步就走到櫃檯前,面對掌柜,張口就問。
掌柜的反應也挺快,他的注意力瞬間就從門外的死屍上移了回來,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回道:「呃……這位客官,最近……小店的客房有點兒緊張……」
「我明白。」男青年知道那掌柜是什麼意思,「我們只要一間房就行,價錢嘛……您按『現在的價兒』開。」
「誒~好好。」客來軒的這位掌柜很貪財,膽子也不小;所以,即便門外那條人命還沒有個說法,他還是在聽到了男青年的話後,立即就眯起一雙小眼睛笑了起來。
他就這麼笑著拿出了記帳的簿子,抄起毛筆就寫,邊寫邊問:「這位少俠,還請留個姓名。」
男青年用很平靜的語氣回道:「皇甫明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