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1章 告別瘋人院（Ⅱ）

  「伊南娜！你怎麼也說傻話？如果烏狄諾斯沒有至尊坐鎮，一切都會亂套！」

  西爾莎越說越激動。

  「你以為擺脫至尊統治的眼魔們會安於現狀，守著各自的領地和睦相處？」

  「你錯了，她們會釋放出被原有秩序壓制的惡意與野心，變得更加瘋狂，更加貪婪，更加殘忍！」

  「她們會不擇手段攻擊自己的同胞，處心積慮掠奪鄰居的領地、奴隸和財產，演變成一場波及全城的大混戰，不知有多少同胞將會死於自相殘殺，難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結果？」

  「西爾莎大人，母親大人之前給我的那句告誡，用在這裡正合適。」伊南娜冷冷回答，「如果我們的同胞自願走上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那麼毀滅就是她們應得的結局，也是她們理應承擔的後果。」

  聽了這話，西爾莎心頭一片冰涼。

  這位烏狄諾斯的首相閣下，直到此時才意識到一個可悲的事實。

  在場所有人里，其實只有她自己關心王位傳承，關心烏狄諾斯的興衰，關心眼魔一族的存亡。

  可悲的是這一切都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她自認為對巢城與同胞們的前途負有責任，滿腔熱忱卻遭到冷遇，徒然顯得自己像個自作多情的笑柄。

  ……

  喬安帶著女兒離開伊什塔爾的王宮，發覺西爾莎默默跟在她們身後，一臉的蕭索落寞。

  看到她這幅深受打擊、心灰意冷的模樣，喬安於心不忍，就轉身安慰了她幾句。

  西爾莎勉強笑了笑，故作平靜地說：「蜜特拉，其實我後來又想了想，你和伊南娜暫時出去避避風頭也不失為明智之舉，反正陛下遲早要離開烏狄諾斯，追尋那個關於『高維觀察者』的噩夢，到時候你們再回來就是了。」

  「西爾莎大人，有些話得提前說清楚，就算至尊離開烏狄諾斯，我和伊南娜也不見得會回來，更不要指望我們接替伊什塔爾統治這座城市。」

  喬安這話，使西爾莎心底的最後一絲念想也破滅了，強打精神點了點頭。

  「蜜特拉，你和伊南娜離開以後，你的領地要如何處置？」

  「我會叮囑僕從們按照我之前定下的規矩行事，如果遇到她們解決不了的麻煩，就給我發『短訊術』，我本人不用親自到場，也能遠程施法解決問題。」

  思索了一下，喬安接著說：「西爾莎大人，往後如果您能抽出空閒，不妨多到我的領地上逛逛，幫我照看一下產業和僕從，我在這裡先謝過了。」

  「不用跟我客氣啊，蜜特拉，我會盡力幫你管理領地上的事務，一切照舊，直到你和伊南娜回來……」

  嘆了口氣，西爾莎禁不住吐露心聲。

  「蜜特拉，其實我很羨慕你和伊南娜，想走就走，多麼瀟灑！說真的，我也想跟你們一起離開烏狄諾斯，去看看井口之外廣闊的天地，可惜我還有職責在身，不得自由……」

  喬安聽出西爾莎話語中流露出的滿腔無奈與苦楚，不由心生同情。

  「西爾莎大人，您是一位稱職的首相，擁有眼魔一族極其罕見的責任心，可惜這座城市配不上您這樣的首相，城裡的居民配不上您的責任感。」

  「謝謝你，蜜特拉……」西爾莎感動地幾乎哽咽。

  伊南娜也飄到西爾莎跟前，遲疑了一下才吐露真心話。

  「首相閣下，直到今天我才確信，您是真的關心至尊陛下和烏狄諾斯，關心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同胞們。」

  「其實在此之前……我一直懷疑您對公共事業的熱心只不過是包裝得很精美的權力欲，甚至懷疑您是一個表面大公無私、背地裡陰謀算計的偽君子，我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慚愧，請接受我的道歉。」

  「孩子，你不用為此自責。」西爾莎伸出一條眼梗，愛撫伊南娜的額頭，苦笑道，「其實不止你有這樣的猜疑，至尊陛下和城裡的貴族們也一樣，嘴上不說，心裡卻在懷疑我是虛偽小人。」

  「一直以來，她們……不，我們都誤解您了。」

  伊南娜認真地分析這種普遍性誤解的根源。

  「您對治理城邦和投身於公共事務的滿腔熱忱，完全不符合咱們眼魔一族自私自利的傳統秉性，多數同胞無法理解您的作為，想不通您為何花費那麼多精力去管與自身利益無關的所謂『閒事』，這就迫使我們必須對您做出評價——要麼就得承認您是真心為全城同胞謀福利，要麼懷疑您是別有居心的偽君子。」

  「咱們眼魔一族天性善妒，向來不憚以最大惡意揣度它人所作所為的動機，對您這種另類眼魔產生偏見，也就不難理解了。」

  「你說出了偏見的根源，伊南娜，這很好，然而問題在於那真的是偏見嗎？」

  西爾莎苦笑一聲，眼中浮現詭異的光彩，低聲細語，仿佛夢囈。

  「蜜特拉，伊南娜，有一個秘密，我從未對別人透露過……同胞們對我的猜忌並非全然偏見，其實我心裡清楚，自己骨子裡就是一個虛偽小人！」

  「但是，每當我覺察到別人看我時眼中流露出的猜疑，總會禁不住打心底湧出一股怨氣！」

  「你們覺得我是偽君子？我偏要堅守原則，偏要善待同胞，偏要盡忠職守！」

  「我不喜歡做君子，太累了，可是為了不讓你們如願，為了堵住你們惡意猜忌、說三道四的嘴巴，我偏要做一個坦坦蕩蕩的真君子！」

  「同胞們對我的猜忌和質疑，恰恰是激勵我投身於公共事業的動力，我活著就是為了跟那些猜疑的眼光對著幹！」

  「哪怕我骨子裡是個虛偽的自私自利者又怎樣？」

  「我偏要壓制自己的本性，偏要跟自己內心真實的欲望背道而馳，偏不讓你們這些懷疑我、猜忌我、自認為看穿我的本性、日日夜夜盼著我暴露偽君子真面目的卑鄙小人稱心如意，這就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聽了西爾莎這通帶有發泄意味的內心自白，伊南娜驚訝地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喬安也是深受觸動，感慨道：「西爾莎大人，您這執拗扭曲的性格……讓我說什麼好呢？簡直像個瘋子！」

  西爾莎抬頭望了過來，悽然一笑。

  「傻瓜，你才知道我是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