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4章 偽君子（加更）

  就連抗稅態度最堅決的艾倫，也不認為瑞貝卡的論斷合情合理。

  殖民地人民幾時痛痛快快地向大洋對岸的母國納過稅？

  瑞貝卡對自己的同胞是什麼德性心知肚明，她怎麼好意思堂而皇之地說這種話？

  喬安望向瑞貝卡的目光也流露詫異。

  他從小在亞爾夫海姆南方小鎮長大，當然清楚鄉親們對繳納國稅是什麼態度。

  德林鎮居民甚至以抗稅為榮，把驅逐毆打稅吏作為一樁值得炫耀的壯舉。

  從亞爾夫海姆到米德加德，像德林鎮這樣具有悠久抗稅傳統的鄉鎮比比皆是，依法納稅的鄉鎮，喬安別說沒見過，聽都沒聽說過。

  至於萊頓港和米德加德這樣的城市，按理說關稅是一大收入，但是猖獗的走私活動使得海關形同虛設，大部分流入殖民地的進口商品都是走私貨，帝國政府根本收不到多少關稅。

  在這樣的環境裡，瑞貝卡還敢說殖民地居民已經對帝國政府盡到了納稅義務，這真不是在反諷嗎？

  在眾人疑惑與期待的注視下，瑞貝卡喝了口咖啡，繼續解讀自己的論斷。

  「稅負分為『直接稅』和『間接稅』，殖民地居民的確是在抵制直接稅，但是從未少交過一個銅板的間接稅，而且在這方面做出的貢獻要比帝國內陸的居民更大。」

  「帝國政府過往這些年來熱衷於開拓海外殖民地，主要有兩個動機，其一是對外轉移人口，緩解本土因人口膨脹而不斷激化的社會矛盾，還有另一個因素，就是為了獲取廉價的原材料。」

  「傑斐遜先生在他的小冊子中提到帝國政府每年會從新大陸進口大宗穀物，其實進口的不只是穀物，還有大量魔晶、木材、棉花、菸草、靛藍、皮毛和貴金屬，這都是帝國賴以運轉不可或缺的資源。」

  「然而很少有人注意到，帝國與其海外殖民地之間的貿易關係並不平等。」

  「帝國從殖民地進口的穀物和原材料，價格壓的很低，而且不允許殖民者將同類商品出口給其他國家的商人，哪怕對方開出的收購價更高也不行，這對殖民地居民構成了事實上的剝削。」

  「另一方面，帝國內陸憑藉其更為發達的工業實力，多年來一直把殖民地作為傾銷工業品的市場，同時又不允許殖民地居民購買其他國家出口的工業品。」

  「如果殖民地需要某種商品，比如鐘錶，而帝國本土又無法提供足夠的產能，那麼帝國當局就會授權殖民公司從第三國進口該類商品，在帝國的某一港口清關結算，而後再重新裝船，加價轉售到新大陸。」

  「在這類轉口貿易當中，帝國方面的特許經營商其實就是個掮客，說難聽點兒就是攔路搶劫的土匪，吸血鬼，如果把這一環節拿掉，允許殖民地直接從第三國進口商品，價格顯然要更便宜。」

  「低價收購殖民地大宗原材料，再加上傾銷工業品和轉口貿易，這一系列排他性的貿易政策，共同構成所謂的『帝國特惠制度』，母國從這一制度當中獲得的好處，最終都施加在殖民地民眾的身上，構成了一筆看不見的稅負。」

  「因此，帝國當局批評殖民地臣民沒有盡到納稅義務，顯然是不公正的。」

  「基於上述理由，殖民地人民有權抵制直接稅，這其中也包括『土地稅』。」

  基於同樣的理由，瑞貝卡厭惡以「自由之子協會」為首的殖民地走私集團。

  「猖獗的走私活動，破壞了帝國與殖民地之間關於貿易的默契，等於把殖民地民眾應該繳納給帝國政府的那部分間接稅揣進了自己的腰包，更可氣的是走私販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煽動民眾鬧事，以民意領袖自居，簡直無恥之極！」

  說到這裡，瑞貝卡按捺不住滿腔憤慨，做出一個大膽而又火藥味十足的斷言：

  「假設將來某天，帝國本土賣到殖民地的商品，價格低於同類走私品，按理說這是惠及大眾的好事，可是你們信不信，『自由之子』們照樣會起來鬧事？」

  「這就是走私集團的自私本質！」

  「他們口中那些冠冕堂皇的口號，不過是出於自私目的而裹挾民意的謊言！」

  怒斥「自由之子」過後，瑞貝卡再次把矛頭指向亞歷山大·傑斐遜，言辭愈發尖刻犀利。

  「我說的這些道理，普通民眾不懂情有可原，然而我們博學多識的校長先生不可能不懂。」

  「可他非但不揭露真相，教育民眾，反而揣起明白裝糊塗，與黑幫暴徒、走私販子和野心家們沆瀣一氣，利用自己的名聲和文筆洗白這個自私自利的犯罪團伙，煽動暴民為走私販子集團搖旗吶喊，使我不得不懷疑他的人品，懷疑他是個偽君子。」

  「如果你們認為我在污衊傑斐遜先生，不妨再來看一看他在蓄奴問題上含混曖昧、自相矛盾的虛偽立場。」

  瑞貝卡站起身來，拿起桌上那本《帝國屬海外殖民地權利綜述》，翻開其中一頁向客廳中的人們展示。

  「在這本小冊子裡，傑斐遜先生指責帝國高層基於本土利益縱容奴隸貿易，進而言明奴隸制是個邪惡的制度，是由腐敗的君主強加給殖民地人民的。」

  「從上述論斷我們可以看出，傑斐遜先生是旗幟鮮明反對奴隸制的，堪為殖民地人民的道德楷模。」

  「然而就在不久前，以弗蘭克皇太子為首的『改革派』在帝國境內全面廢除農奴制度的時候，我們殖民地的有識之士也曾起來響應，呼籲解放奴隸，並且邀請傑斐遜先生出面支持，結果我們的『道德楷模』是怎麼回應的呢？」

  「請允許我來幫大家回憶一下，我們可敬的校長先生非但拒絕為廢奴事業公開發聲，還在議會上批評帝國政府為解放農奴所做的努力，指控弗蘭克太子及其改革派同僚的做法給殖民地的社會秩序帶來極壞的影響，相當於煽動黑奴反對他們的主人，嚴重損害了包括他本人在內的奴隸主階層的利益。」

  ……

  史料：大英帝國的《航海條例》（《美國獨立戰爭簡史》【英】史蒂芬·康威）

  《航海條例》將有價值的殖民地商品導向了英國，並使得英國可以對這些商品徵收關稅。

  這些法案下的懲罰性關稅還使得許多歐洲大陸國家的生產商無法進入殖民地，從而使得殖民地成了英國商品的樂園。

  或許更重要的是，《航海條例》規定國王領地之間通過海上運輸的產品必須由大部分是英國船員的船隻運輸。

  這樣做是為了確保有充分的熟練海員儲備，這些人在戰時可以徵召到皇家海軍服役。

  史料：獨立戰爭前夕，英國高層對北美奴隸制的態度（《大英帝國的崩潰與美國的誕生》【英】尼克·邦克）

  事實上，倫敦的精英已經開始反對奴隸制，認為它是一個基督徒的國家所不應該有的罪惡。

  國王不喜歡它（奴隸制），最高大法官也不喜歡，曼斯菲爾德勳爵將之稱為「醜惡」，反對奴隸制的運動在達特茅斯所活躍的宗教圈裡也已經開始普及。

  所以當他們（美國人）說到「自由危在旦夕」的時候，就很難有什麼說服力。在波士頓大街上，黑人被買賣出售，而在倫敦人人皆知，威爾克斯陣營包括那些在向風群島大舉投資購買奴隸種植園的人。這成了政府的另一個宣傳利器，用來將宣揚自由的親美派斥為偽君子。

  在葛底斯堡之前的90年，美國並不是正義和解放的鮮明代表。

  恰恰相反，在葛斯比號、約翰·馬爾科姆以及傾茶事件上，美國所展現出的是——暴民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