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妖精與小提琴

  五歲那年夏天，某日傍晚，喬安陪外公在池塘邊散步，途中偶然聽見若有若無的琴音。

  出於好奇，他循著琴音鑽進草叢深處，最後在一株生長在池畔的燈芯草上，看到一隻酷似螢火蟲的小妖精，正在自得其樂的拉小提琴，尾巴一閃一閃的發出螢光，像是在為自己的演奏打節拍。

  年幼的喬安被那一幕奇景震驚地發呆，許久過後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呼喚外公快來看。

  沒成想剛一叫喊，就引起那隻小妖精的警覺，立刻收起樂器，抖動翅膀飛走了，就像一隻遠去的螢火蟲，一閃一閃地消失在蘆葦叢生的池塘深處。

  外公趕來以後，聽了喬安的描述，告訴他那是一隻「格利精」，一種很罕見的小妖精。

  喬安牢記下這個名字，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每逢天氣晴朗的夏夜，他總會跑到池塘邊轉悠，看到閃閃發光的東西就興奮地跑過去，希望再次見到格利精。

  然而結果總是令他大失所望，那只不過是普通的螢火蟲而已。

  之後近十年裡，他再也沒有見過一次妖精。

  隨著年深日久，記憶漸變模糊，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見過格利精，那個夏日夜晚的奇遇，或許只是一個美好的幻覺，錯把普通螢火蟲當成了外公所說的「格利精」。

  相隔十年再次見到格利精，喬安終於確信童年夏夜的那次奇遇並非幻覺，也算是了卻了一個小小的心結。

  然而想到當初陪伴自己在故鄉池塘邊散步的那位老人已經不在人世，十年光陰宛如一夢，耳畔迴蕩的悠揚琴音，竟使他禁不住興起想哭的衝動。

  喬安深吸一口氣，迫使內心情緒平靜下來。

  抬頭望向蘑菇大廈，發現那些蕈人幼童也被琴音吸引，相繼從蘑菇洞裡爬了出來，扯住洞口就近的一條菌絲，哧溜一下滑下來，有平安落地的機靈鬼，也有啪嘰一聲摔趴下的笨小孩，白白胖胖的小身子，沾滿泥土。

  好在蘑菇根部的土壤很鬆軟，還覆蓋著一層棉花似的蓬鬆苔蘚，不至於摔壞。

  落地後的蘑菇小孩，忙不迭爬起來，抖落身上的塵土，邁著稚氣的腳步，跑到霍爾頓跟前，仰頭望著他，手拉著手，圍成一圈，伴隨琴音跳起舞來。

  眼前的情景，使喬安回想起當初通過「聯覺術」從觸鬚怪身上感應到的幻覺，還有之後霍爾頓中毒時產生的相似幻覺。

  幻覺中的詭異情景，與眼前真實的歡樂場面，在喬安腦海中重合……

  他不禁興起疑問，蕈人的「致幻孢子」，為何會使中毒者產生特定的幻覺，大多是一群蘑菇小人牽著手轉圈跳舞？

  如果這不是巧合，喬安就有理由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蕈人的「致幻孢子」，並非「幻露」那樣通常意義上的致幻毒品，促使吸食者隨機產生荒誕不經的幻覺，而是以孢子為媒介，將一組特定的、蕈人一族普遍深切懷念的童年印象，植入到吸食者腦海中，並且反覆回放。

  這與其說是「致幻」，其實更像是強迫吸食者分享蕈人童年的記憶片段。

  如果從蕈人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通過致幻孢子，向陌生人傳達自己心中最美好的童年記憶，說不定反而是在釋放善意，希望對方能夠從蕈人幼童歡歌舞蹈的情境中尋回純真的童心，拋開敵意與偏見，與蕈人一族和睦相處。

  只可惜，人類之間的悲歡尚且無法相通，跨物種的交流更不易達成諒解。

  蕈人通過致幻孢子傳達的那些美好的記憶片段，對於蕈人之外的物種而言，實在是太過詭異恐怖，仿佛深陷莫可名狀的噩夢，無法自拔，最終效果跟中毒差不多。

  當然，這些還只是喬安的猜測，需要對蕈人一族進行深入研究，才能驗證猜測是否屬實。

  這時，霍爾頓結束小提琴演奏，四周「蘑菇大廈」中，自發伴奏的格利精們也拉出最後一個音符，放下提琴，為詩人先生的精彩演出鼓掌喝彩。

  霍爾頓收起小提琴，發覺一群蘑菇小人兒正試圖順著自己的褲腳爬上來，便把這些過於熱情的小粉絲摘下來，放回地上。

  「好了好了，孩子們，今晚的演出到此為止，是時候上床睡覺了。」

  蘑菇小孩和小妖精們都玩瘋了，才不理他的規勸，歡騰地飛來飛去，四處亂竄。

  喬安他們站在原地不敢動，唯恐不小心踩到蘑菇小孩，或者活像蜘蛛般在他們腳邊爬來爬去的格利精，很是無奈。

  就在這時，沉默多時的孢子巨蜥忽然張開大嘴，噴出一大團銀色孢子云。

  銀色雲團迅速擴散開來，將喬安等人以及四周的調皮小鬼全都籠罩起來。

  菌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同時在所有人腦海中迴蕩。

  「搗蛋鬼們！馬上回到你們的洞裡，不許再打擾我的貴客！」

  四周傳來一片潮音般的嘆息，蘑菇小孩和小妖精們雖然很不情願，卻都乖乖聽從菌王的吩咐，飛回巢穴，或者順著菌絲爬回自己的蘑菇洞。

  剛剛還充滿歡歌笑語的蘑菇圈內，變得分外寂靜。

  喬安一行四人，轉身面向孢子巨蜥，期待菌王現出真身。

  就在他們的目光聚焦下，孢子巨蜥緩緩張開大嘴，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巨蜥下牙膛中，沖他們點頭微笑。

  四人不約而同向前走出幾步，以便看清那人的模樣。

  巨蜥口中的生物個頭只有一尺來高，看似蕈人幼童，卻長著一張蒼老的面龐，頭頂菌蓋酷似一頂灰色斗笠，右手拄著一支木杖，左手輕撫頜下一縷雪白鬍鬚似的菌絲，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派。

  喬安、海拉爾和錫安姐弟不約而同面露驚詫。

  誰也沒有料到，那位神秘的菌王，竟然一直躲藏在孢子巨蜥口中，難怪可以隨時噴發心靈孢子，與他們進行心靈感應。

  驚嘆於菌王的心機過後，眾人又禁不住齊聲發笑。

  菌王的形象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料，非但沒有期待中的威武霸氣，王者風範，反而活像一個猥瑣奸詐的小老頭。

  形象與身份的反差實在太過強烈，以至於引人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