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生與死（Ⅱ）

  「喬安，你在萊頓港，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很有名望的家族，姓卡斯蒂斯的……」泰爾老頭虛弱地問。

  「不止聽說過，我還跟卡斯蒂斯家的女兒們很熟悉呢。」喬安隱隱預感到外公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丹特里奇·卡斯蒂斯勳爵還活著嗎？」泰爾老頭問外孫。

  「這我不知道……卡斯蒂斯爵爺十多年前就離開萊頓港，聽說去了米德嘉德，之後音信全無。」喬安如實回答。

  「這就有點麻煩了……」

  泰爾老頭眼中閃出淡淡地失落。

  「卡斯蒂斯爵士，是我的老朋友，這個人也具有異怪血統，但是他跟你不太一樣，他的血統並非來自遺傳，是成年以後才從一位被稱為『聖母』的邪神那裡獲得，而且他的血脈力量比你強很多……」

  「這些事我聽卡斯蒂斯爵士的女兒說起過，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喬安納悶的問。

  「你應該記得，十四年前我和你爸媽都曾受僱調查『聖母』的真面目，後來在米德嘉德的某地目睹了那邪神的信徒為其舉行的邪惡祭祀。」

  「你母親當時已經懷孕，腹中的胎兒受到邪神力量的污染，使你從一出生就具有源自那邪神的異怪血統，比正常的孩子多長出一隻眼睛……」

  喬安聽著外公的講述，情不自禁摸了摸後頸，那顆眼珠仿佛在微微發燙，使他打了個寒顫。

  「喬安，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

  「當初僱傭我們一家調查邪神『聖母』的那個人，就是卡斯蒂斯爵士，如果你能找到他，或許可以從他口中了解到更多真相，如果卡斯蒂斯爵士已經不在人世……就讓這段往事隨風而逝吧，好好過你的日子，別想那麼多了。」

  喬安沉重地點了下頭。

  或許是因為來自同一根源的異怪血脈之間存在某種跨越空間的神秘感應，雖然沒有什麼確切的根據，喬安冥冥中覺得卡斯蒂斯爵士尚在人世，並且預感自己遲早有機會與他見面。

  真正令他深感焦慮的，不是如何尋找卡斯蒂斯爵士的下落，而是找到對方以後，自己是否具有足夠的勇氣向他探詢血脈之謎。

  如果邁出那一步，喬安將會了解關於自身異怪血脈的全部真相，代價卻很可能是失去當前平靜安樂的生活。

  很多時候，過於旺盛的好奇心會把一個人推向自我毀滅的道路，無知反而是幸福之源。

  明知道越接近真相就越危險，為什麼還要繼續追查下去？為了滿足好奇而放棄安樂日子，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喬安目前還無法得出結論。

  「該說的都說完了，孩子，現在我終於可以了無牽掛的去另一個世界了……」

  泰爾老頭攤開乾枯的手掌，望向外孫的眼神變得分外熾熱，飽含乞求。

  「凱蘭迪爾是個好大夫，可他也是一個可惡的混蛋……」

  「他給我開了那麼多藥，其實只有一劑能夠徹底消除我的病痛，可他偏偏不肯把那劑妙藥直接給我，反而交給你保管，仿佛我真需要一個小毛孩兒給自己當監護人似的……」

  「好了，我的好孩子，把那藥給我，就算是我……最後的請求。」

  喬安很想拒絕，然而老人乞求的眼神卻使他無法搖頭。

  他很清楚外公的病情已經無可挽回，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會給這位可憐的老人帶來極大的痛苦，每多活一分鐘，就要多忍受一分鐘的折磨。

  拒絕給這個自尊心強烈的男人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就等於剝奪他最後一絲做人的尊嚴。

  喬安強忍著心頭刀絞般的痛楚，含淚取出那個小小的藥瓶，顫抖的手指擰開瓶塞，將藥瓶輕輕放在老人掌中，滿足了他最後的心愿。

  泰爾老頭握住藥瓶，艱難地遞到唇邊。

  自從喬安離家求學以來，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主動服藥。

  不知是否錯覺，喬安發現外公服藥後氣色好多了，臉龐也變得紅潤，眼眸炯炯有神，仿佛體內殘存的生機都被藥力激發出來，最後一次煥發活力。

  「孩子，我很高興生命的最後時刻有你相伴，現在我可以心滿意足的去見你的父親和母親了……將來某一天你也老了，老到即將離開這個世界，希望你也能像我這樣，直到生命最後一刻身邊仍有親人陪伴。」

  泰爾老頭丟開空藥瓶，用力握住外孫的手，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為他送上最後的忠告。

  「記住，我的好孩子，無論這對你來說有多難，多痛苦——千萬不要放棄人類的情感，不要放縱自己變成怪物！」

  淚水湧出眼眶，喬安握住老人的手，哽咽著做出承諾。

  「外公，我將牢記您的叮囑，哪怕身處無盡黑夜，也絕不放棄對光明的嚮往，永遠不會忘記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泰爾老頭露出釋然的微笑，合上眼睛，握著外孫的手，就這樣平靜地停止了呼吸與心跳。

  ……

  泰爾老頭在生前就為自己準備好了墓穴和棺材。

  在他去世的第二天清晨，包括丁道爾鎮長和老矮人弗林特在內的全體鎮議員都來參加葬禮，為這位德林鎮的老英雄獻上花圈，致以深深的悼念。

  葬禮結束後，喬安送走賓客，獨自站在外公的墓碑前，久久沉思。

  康蒂擔心他過度悲傷，便走過來試著陪他聊天，幫他消愁解悶。

  「喬安，你在想什麼？」

  「胡思亂想一些很沒意思的事。」

  「可不可以跟我講一講？說不定我反而覺得有意思呢。」康蒂勉強笑道。

  喬安回頭看了她一眼，少女純真甜美的笑容使他忽然產生傾訴的衝動。

  「康蒂，這段時間我一直待在軍隊，參加了不少戰鬥，親眼目睹過無數條生命的凋零，其中有敵人，也有自己人，有年邁的軍官，也有年輕的士兵，這些經歷使我產生了困惑，不明白人們為何而活，又為何而死。」

  「這聽起來很有哲理呢，你找到問題的答案了嗎？」康蒂饒有興致地問。

  喬安輕輕搖頭。

  「這個問題太宏大，太複雜，我暫時還沒有理清思緒，但是外公的病逝，使我突然意識到一個關於生命的事實。」

  「康蒂，你知道嗎？『生』與『死』，其實並非由此到彼、界限分明的兩個對立面，而是一個不分彼此的整體。」

  「每個人剛出生的時候，都同時具有『生命』與『死亡』兩種因子，當人們還年輕時，生命因子遠遠多於死亡因子，而隨著年紀漸長，體內的死亡因子也與日俱增，生命因子則日漸消減。」

  「當一個人體內的死亡因子，數量超過生命因子，我們就說他老了……」

  「從這個角度來講，其實我們並非直到停止心跳的那一刻才死亡，而是每分每秒，都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