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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只為生命里心動的遇見

2023-11-14 06:39:02 作者: 敖楚戈
  天津易手,北平之敵就陷入我百萬大軍的重重包圍之中。

  北平,這座歷史名城,七朝古都,有著幾百萬和平居民,一旦戰火蔓延,勢必將整個城市打爛。

  我黨為保護這一歷史名城,決定盡最大努力爭取和平解放。同時,亦訓令部隊作好戰鬥準備。

  是戰?是和?

  孟占山和他的冀西大隊摩拳擦掌,枕戈待旦。

  傅作義在抗日戰爭中曾力主抗日,並與共產黨有過友好來往。雖然他在內戰中執行過蔣介石的「戡亂」政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蔣介石的統治越來越失去了信心。

  天津一戰,解放軍僅用了29個小時就全殲守軍並活捉陳長捷,這一摧枯拉朽的勝利完全打掉了傅作義的幻想。

  懾於我軍的強大戰鬥力,加上我黨反覆耐心的工作和各界人士的不斷敦促,傅作義終於下定決心順應民意。

  1月21日,雙方達成了和平協議。1月22日起,駐紮在北平的20多萬國軍將士陸續出城接受改編。1月31日,我東野大軍在老百姓的夾道歡迎中開進北平。

  北平,這座千年古都,終於又回到人民的懷抱。

  平津戰役後,東北野戰軍在華北地區展開了為期數月的休整。

  冀西大隊奉命西進,於滹沱河一線駐防。

  1949年最初的那幾個月里,孟占山所在的部隊展開了大規模的新式整軍運動,一邊堅持訓練一邊進行思想教育,各項工作都有條不紊地展開。

  孟占山的處境非常微妙,他雖然暫時被免職,但並沒有因此失去對冀西大隊的指揮權。

  不知是劉司令在處理意見上裝了馬虎,還是沈團長向縱隊提供了什麼,總之,這件事不了了之。孟占山雖然背了個處分,還被免了職,但實際上還是冀西大隊的最高領導。

  整軍活動開始以後,孟占山就像三月里的鴨蛋——淨咸(閒)了。

  由於尚處於免職期,他不便拋頭露面,訓練有三個團長抓,思想教育有陸政委抓,孟占山幾乎無事可做。

  他習慣了戰場上的廝殺,一旦無事可做,就有點像正月里的蘿蔔——空了心。

  此時此刻,他正斜倚在一片凸突的河灘上,嘴裡叼著一根枯草,遠眺這條婉蜒西去的滹沱河。

  正值枯水期,河裡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曾經奔涌的河水突然「定住」了,兩岸的河床參差不齊,呈現土黃色,遠處的曠野乾燥而單調。

  孟占山坐在那裡,目光空洞而茫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的臉上宛若有一層烏雲,雙眉也緊皺得像打了一個結。

  陸政委打老遠走了過來,孟占山的狀態他看在眼裡,急在心上。

  「老孟,你現在是無官一身輕,咱們一時半會兒也開拔不了,老在這鬼地方呆著,筋骨都得軟了。

  我說,你乾脆出去活動活動,我特批。」陸政委陪著笑說。

  「說啥呢,代理大隊長同志,你應該約束你的部下,不能讓他們亂跑,那叫無組織無紀律……」

  陸政委給氣樂了:「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可是為你好!……」

  孟占山咳嗽一聲,顯得意興闌珊:「唉,大冷天的,還是呆著吧。」

  陸政委知道,王長庚的死對他打擊甚大,這些日子以來,那個愛說愛笑的孟占山不見了,代之的是一個將自己禁錮起來,不時苦思冥想的人。

  陸政委明白,必須讓他出去走走了。

  「老孟,我看這樣吧,要不你去一趟李家窪,咱們好不容易從東北殺回來,總不能過家門而不入吧?

  你代表咱大隊去看看,看看陶司令和你的老乾爹,還有修械所的同志,這也是人之常情,誰也說不上啥。」陸政委熱情地出著主意。

  孟占山一聽就興奮了,「可以嗎?我的老夥計,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現在是代理大隊長,我命令你去!你小子現在在這兒礙事,還不如去干點人事!」

  「是!代理大隊長同志!」孟占山狠狠地敬了個軍禮。

  他一溜煙竄回營房,在桌子上鋪開一張軍用地圖,用直尺、鉛筆標出一條紅色的路線,「嗯,就按這條路線走,只有百八十里地!」

  「把警衛班帶上,確保安全!」陸政委囑咐道。

  「不用,咱現在無權帶兵,單人獨騎就行。」

  陸政委笑笑:「我說,這一路雖是解放區,可你回老部隊,總不能兩手空空吧?……」

  孟占山感慨地望向陸政委:「唉,老夥計,還是你想得周到!也是,我把小王帶上,再帶幾個口袋。老夥計,你有什麼東西要捎給弟妹的沒有?我保證帶到。」

  「沒有。」陸政委低頭看了看地圖,突然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還標著臨城,你什麼意思?」

  「嗨,我說夥計,怎麼也得弄點稀罕東西吧?那可不得去臨城?」

  孟占山並沒有把去臨城的真實目的告訴陸政委,而是打了個馬虎眼。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出發了。

  孟占山只帶了小王,兩人各騎一馬,身著便裝,還帶了幾隻大口袋。

  從駐地里出來,孟占山的心情好極了,按照計劃,再有一半天,他就能回到闊別已久的李家窪了。

  元月里是華北最冷的月份,氣溫通常都在零度以下。今年尤甚,氣溫已達零下二十多度。

  薄薄的晨霧裡,一輪紅日遙遙浮出。

  華北平原上的千溝萬壑都光禿禿的,猶如赤身裸體的巨人,任由北風吹打。

  兩人一路飛奔,歸心似箭。

  他們穿過杳無人跡的荒野,穿過飄蕩著炊煙的村鎮,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們。

  人們都穿著臃腫的棉衣棉褲,有的還披著羊皮襖。路上的行人都筒著手,嘴裡噴著白霧……

  新年將至,人們都在走街串戶,為大年忙活著。

  傍晚時分,當落日照在城牆上時,他們已經到達了臨城。

  孟占山翻身下馬,向城門處的哨兵出示了證件。

  附近很快有人認出了孟占山,立即激動地大喊:「這不是八路軍的孟團長嘛?八路軍的孟團長來咱們臨城啦!」

  周圍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老百姓,人們歡呼雀躍,爭相目睹這位曾一氣幹掉1名大佐,2名中佐,2名少佐,還有200多名鬼子的傳奇人物。

  孟占山哭笑不得,只得連連敬禮致意。

  他不知道,他的故事早已家喻戶曉。人們在茶餘飯後之餘提起孟占山,幾乎都能說上兩句:從大鬧臨城到營盤山大捷,從奇襲大王鎮到怒打高平縣城,人們耳熟能詳……

  最後,在哨兵的協助下,兩個人好不容易擺脫了人群,上馬直奔城西。

  戰火後的臨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目之所及,依舊能看到斑斑殘跡,但已是一片太平景象了。

  大街小巷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到處都插著紅旗,鑼鼓喧天。城西的高升胡同外,一個諾大的年集正有舉行,市場上人流如織,看起來十分熱鬧。

  孟占山滾鞍下馬,把韁繩丟給小王,他壓低帽沿,囑咐兩句就閃身走進人群。

  不遠處正在唱大戲,戲台下聚集了一大群人。再往前是一溜賣吃喝的小販,他們支著鍋灶,吆喝聲不斷。再往前走是賣年貨的攤位,春聯、剪紙和煙花爆竹一應俱全,喧天的鑼鼓聲和人流的喧鬧聲組成一個熱鬧的世界。

  孟占山看也不看,他一路向西,一直來到高升胡同。

  不遠處就是翠雲樓,那裡已是一片廢墟,華燈初上,四周一片熱鬧,那裡卻是死氣沉沉……

  他大步走進胡同,站在院外,眺望遠處堆得跟小山似的廢墟。

  無可抑制地,他的腦海浮現出那場大火,浮現出站在火海里絕望無助的餘波,浮現出刀光劍影,浮現出縱身一躍……

  他就那麼愣愣地站著,像一尊塑像,一動不動……

  太陽就要落山了,他突然發瘋似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是那樣快,像颳起一道狂風。

  他跑過三條大街,二個轉角,來到前門大街。

  前面就是白馬寺,那裡已是一片荒蕪,斷瓦殘垣隨處可見……

  血紅的晚霞正在消退。

  眼前房倒屋塌,荒草遍地,四下里一片狼籍。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急切地尋找著。

  猛然間,他找到了,那兩塊蓬在一起的大石板,四周已然荒草叢生,深可及腰。

  他不再遲疑,蹲下身子奮力挖掘,很快就挖出了那塊堵在外面的混凝土塊,他把它奮力搬開。

  裡面豁然開朗,那個三角形的洞穴仍在,裡面不但乾燥,而且還有當年鋪就的枯草。

  他撥開雜草,不顧一切地鑽了進去。

  洞穴還是當年模樣,足可容納一人。

  裡面鋪著枯草,凝重的空氣在穴里凝滯流動。

  只是裡面再也沒有餘波的味道了,只有鋪陳在底下的雜草尚能讓他確認,那個美麗的女性曾經在這個狹窄的洞穴里呆過一天的事實。

  那是何等難忘的一天啊。

  他為她慷慨赴死,一同身陷絕境,那個時候,縱有千難萬險,他也是快樂的。

  可是現在,他孤身一人,在這冰冷的世界裡獨自體會。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了,眼前一片淚雲……

  他看著昏暗的洞壁,依稀若見一個俊俏的身影,在他身邊哽咽著說:

  「大哥,對不起啊……你先後兩次搭救於我,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可我……可我卻沒有什麼好報答你的。大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我也很開心。」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靈魂,但眼前這些若隱若現又極為逼真的場景卻一幀幀地再現,那樣近的距離,那樣熟悉的畫面,足以使他在大白天也產生帶有強烈真實感的幻覺。

  可是,他稍一眨眼,一切就都消失了。

  他心如刀絞,淚如泉湧。

  他再也無法抑制那鋪天蓋地的悲痛!

  今生今世,他明白,他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

  他再也不可能有幸福,再也不可能有痴情,有的只是戰爭、硝煙和軍人的責任。

  他要為千千萬萬人去赴湯蹈火,直至改天換地。

  可是,在這千千萬萬人當中,再也沒有餘波了。

  他所想要保護的那個獨一無二的女性,再也不在這個世上。

  他再也不能與她活著再見了。

  朦朧的世界中,他聽到兩個聲音在呼喚:

  「余小姐,我準備好了!」

  「大哥,我也準備好了!」

  「待會兒我先衝出去,開槍引開敵人,你見機行事,伺機突圍。」

  「不用,大哥,我和你一塊上,我還有匕首,他們別想占太多便宜!」

  「今天,咱們就要在這兒一塊兒上路了,害怕嗎?」

  「不怕,大哥,能跟你死在一起,我開心著呢!」

  那如夢似幻的女聲,如盈盈清泉般滲進他的身體。

  在那時空交錯的瞬間,他淚如雨下……

  「妹子,我到今天才明白,我最快樂的時光,是你給的……

  妹子,我對不起你,我糊塗透頂!

  我為什麼沒有算到尹永貴會給你致命一擊?我為什麼不等到郭仲達回來再離開。

  我口口聲聲要保護你,卻親手把你推向死亡……」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一拳砸向身邊的枯草,他痛不欲生地張大嘴巴,想要大喊,卻喊不出聲音!

  他的兩隻手瘋狂地揪扯著胸口,棉衣上的鈕扣「崩崩」地一顆顆飛掉。

  一股來自拳頭上的巨痛刺激了他。他伸手去摸,似乎摸到了什麼。

  他辨明方位,小心翼翼地撥開草叢——天!他摸到一個小瓶子,圓圓的、鼓鼓的,表面異常冰冷!

  他觸電般地抽回大手,那是一個小藥瓶。對,一個寫著外文字母的小藥瓶。

  他抓緊,打開,將裡面的藥片倒出,倒在手上。

  藥片有兩片,在手上咕嚕了兩下就停住了。

  等等,瓶子上的標籤像是有手寫的字跡!

  餘波!——

  剛看清這兩個字,他的心就被刺痛了。

  像是有什麼猛扎了他一下,他覺得胸口巨痛。

  他一遍一遍地撫摸著那兩個字,成百遍、上千遍地,本來就筋脈突兀的手此刻一用力青筋更加明顯。

  猛地——

  他拿起那個「金風玉露一相逢」的女性曾經吃過的藥片,白色的藥片已經開始發霉,還浮著綠色的黴菌。

  配合著那份刻骨的思念,他靜靜地吃下這兩片藥。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藥,也不知道吃下去會怎樣。

  藥片又苦又澀,還異常冰冷。

  可他不在乎。

  在這個世上,他只知道,那是和餘波有關的最後的東西。

  他要把它含住,含化了……

  融進血液里,融進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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