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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三)

2023-11-14 06:39:02 作者: 敖楚戈
  孟占山的病情恢復得很快,先是燒退了,腦子清醒了,再往後血色素上來了,貧血在慢慢地糾正。

  前些日子下床都不成,現在他已經能在余雪的幫助下,帶著引流瓶在病房裡慢慢轉悠了。

  在余雪的眼裡,孟占山是個少有的戰將,她一直都很好奇,這麼文氣的戰將是怎麼三次抗命,帶領部隊打出靠山屯那樣的大捷的?

  此人面容白淨,嘴角總是掛著笑容,雖然生得高大威猛,卻極是和善,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一句一句頗見睿智。

  余雪覺得,他是那樣特別,和別的病號截然不同,別的病號是颳大風,他卻像清風拂面。

  警衛員小王私下裡跟余雪吹噓:「怎麼樣?我們首長恢復的快吧,他可不是一般人,他屬雞,經折騰,只要有半條命在,他就能恢復!這回你開眼了吧?」

  余雪點點頭,誇讚道:「是開眼了,你們首長看著文氣,卻有一身鋼筋鐵骨。」

  「那是!「小王甚是得意,繼續吹噓道,「我們首長可是鐵打的漢子,萬里挑一!你也看到了,來醫院途中那一仗,他硬挺著身子,先是挾持敵首,然後開了兩個小時的卡車,愣是把咱們帶出了危險區。」

  這回余雪搖了搖頭,「我覺得那一仗更是勝在智慧,你們首長一口氣用了瞞天過海、李代桃僵、反客為主三條計策,把敵人耍得團團轉,真是高人中的高人!」

  「對對對,你說的太對了!哎呀,余軍醫,還是你看得准。我們首長打仗從來不蠻幹,最善於用計策!

  自從來到東北,我們首戰東安,再戰大甸子,再加上兩打刁翎,大戰靠山屯,那一仗不是打了個滿堂彩?我告訴你,打刁翎那一次,那才叫絕……」

  余雪安靜地聽著,漸漸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她發現,自己完全被一個個精彩的戰鬥故事吸引了。

  警衛員的敘述已經臨近尾聲……

  「我們首長這個人哪,平時像個文人,一有空就想看書,說是換換腦子。

  可人家換腦子都是打撲克下棋,他倒好,竟是看書。看書可是個費腦子的活,可他卻好像有癮似的,飯不吃,覺不睡,一看起書來就放不下。你說,他那腦子能不聰明嗎?

  他不光聰明,還膽大,一旦打起仗來,就成了『瘋子'。

  靠山屯那一仗,換了是別人,敢打嗎?可我們首長一咬牙一跺腳,說:打!就這麼打!打輸了算我的!……那是什麼樣的氣魄?……」

  聽著警衛員的長篇大論,余雪的欽佩之情簡直無以復加,一想到這個名聲在外的首長居然和自己以兄妹相稱,她就受寵若驚。

  首長是什麼人?那是二縱響噹噹的人物,打的仗恐怕比自己走的路還多。這樣的人物,能和自己以兄妹相稱,余雪覺得很有面子,也很自豪。

  孟占山很快就不需要特護了,余雪也回到了原來的崗位。

  最近余雪很開心,院長找過她,說是她這次去野戰醫院表現不錯,值得表揚。另外,冀西軍分區發來電報,說是她姐姐在抗戰中表現不錯,多次和我軍配合,打漢姦殺鬼子,是我軍的朋友,所以不會影響余雪的入黨。

  余雪高興壞了,她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封電報,有人不是說說而已,而是行動了。

  余雪變了,原先她有些傲氣,現在卻變得見了誰都是一臉微笑,就連醫院的勤雜工她都是客客氣氣地說話。醫院的人就感慨,這還是余雪嘛?簡直成了笑面佛。

  余雪當然不是笑面佛,見孟占山一天天好起來,她高興得跟啥似的,簡直像日頭下的白玉蘭,開得正燦爛。

  可是這份燦爛,只維持了不到二十多天,就晴轉多雲了。

  這兩天的余雪的情緒格外低落,無他,就因為那個政治處主任又找她談話了,先是噓寒問暖,然後就直奔主題:「小余,該考慮個人問題了。」

  部隊有紀律,叫二六八團,想結婚必須滿足三個條件,年齡26歲以上,軍齡滿八年,職務團級以上。照道理說,余雪一條都不占,可這條紀律卻不適用於女軍人。

  王主任笑呵呵地讓勤務兵給余雪倒了一杯水,又找出些松籽,抓了一把放在余雪手上,「小余,吃松籽!今天找你來,還是想談談你的個人問題。」

  余雪有些不悅,卻不好意思表露,只能用一雙明媚的大眼睛瞧著王主任,聽他往下說。

  這已經是王主任第三次做類似談話了,前兩次都有些不愉快,頭一次他想把她介紹給一個主力旅旅長,第二次更厲害,換成了師長。

  雖然一次比一次職務高,可余雪並不願意,都婉絕了,弄得王主任很沒面子。

  「小余,這一次給你介紹的可是縱隊副司令,此人是老革命,今年38歲。他十六歲參加赤衛隊,十八歲參加紅軍,這些年來,他覺悟高,立場堅定,對敵人狠,對同志親,論打仗,大大小小戰功立過十來次,是黨和人民的功臣,你可要好好考慮。」

  余雪聽不下去了,她不明白,這個王主任為什麼老盯著自己,上次她強烈要求去野戰醫院,一方面是由於她要求進步,另一方面也是想躲避王主任的說媒,那一陣子他正想讓她和那個師長見面。

  余雪很反感這種事,她並不想考慮個人問題,也不曾有時間來考慮,現在既然提起來了,她就不能不考慮。

  那個副司令她見過,來醫院看過病,脾氣暴躁,鬍子拉碴,皮膚又黑又粗,人也老氣,兩個人站在一起簡直跟父女一樣?叫她怎麼願意?

  「王主任,我感謝您的關心,可我現在還小,還不想考慮這種事情,等到全國解放了,我才會考慮。」余雪儘量克制著自己,口氣緩和地說。

  「唉,小余啊,我難道還不明白將革命進行到底的道理?

  你的出身不怎麼樣,更應該和工農出身的同志打成一片,要不然,你就要考慮考慮你的政治前途了。

  再說了,這次可是縱隊副司令,人家一眼就看上了你,組織上認為你們條件相當,才為你們撮合的。

  這可是一件大事,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所以你必須重視。」

  余雪聽著不大入耳,就有些反感:「主任,請你告訴我,關於我的個人問題,是憑自願呢?還是必須服從組織?」

  「當然是憑自願,不過,組織上可以通過這件事情考查你,考查你的政治覺悟,也考查你對革命的忠誠。」王主任的口氣很是平和,話卻說的很重。

  余雪終於忍不住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主任,既然是憑自願,那我就明確地告訴您,我還不想考慮婚姻,我希望下次王主任來找我談話時,是為了工作,而不是為了我的個人問題。」

  王主任急了,他有過多次成功的經驗,卻還是第一次如此尷尬,他有點生氣了:

  你這種表現讓組織很失望,你要好好想一想,不要急於做決定,等考慮成熟了,咱們再談。」

  余雪不說話了,她的眼裡蒙上一層淚雲,她敬了個禮就出來了。

  當天下午,余雪就神色黯然地找到了孟占山。

  孟占山見她甚是憔悴,就放下手裡的書問:「小雪,你怎麼了?有事嗎?」

  余雪不答,桃花般的臉上滿是愁雲。

  「別愁,有啥事只管說,天還能塌下來?」孟占山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

  余雪的嘴巴動了動,眼睛裡已經有了淚痕,嗓子也哽咽了,「我……」

  「說吧,小雪,我說過,世上無難事,有難事就來找我。」

  余雪苦澀地一笑,鼓起勇氣道:「我遇上點小麻煩,不……不是小麻煩,是老大難,一件很麻煩的事。我想,在這個醫院裡,能幫上我的也只有你了。」

  「哦?」孟占山的神情立即變得嚴肅起來,「什麼事?快說。」

  「是這樣,政治部王主任給我介紹對象,說是幫我解決個人問題,可我還小,才20歲,我還不想嫁人。」

  孟占山笑了,「我當是什麼事?就這!嘿嘿,我說,咱民主聯軍的幹部長年打仗,顧不上個人問題,很多人年齡都三十七八了,可不得靠組織出面幫忙解決個人問題嗎?」

  余雪聽了就有些委屈,「孟大哥,我覺得,愛情就是愛情,得兩廂情願。如果我這輩子一定要結婚,必須是我願意的,而不是拉郎配。」

  「嗨,既然是為副司令找對象,各方麵條件肯定不能低,話說回來,誰讓你是咱後方醫院的一枝花呢?」孟占山笑著回答。

  「孟大哥,你不幫我說話也就算了,你還幫他們!你若是肯幫,就幫我,你若是不願意幫就算了。」余雪說著,眼淚就撲籟撲籟往下掉。

  孟占山慌了,忙說:「別呀,小雪。我問你,你真不願意?」

  余雪回答:「不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

  孟占山皺起眉頭,「嗨,這事還真不好辦,有點不好出手。這種事在咱們部隊裡很常見,給你介紹的又是個副司令,還真不好摻乎。」

  孟占山不說還好,這一說余雪的眼淚就刷刷往下流,她坐在那兒,低著頭,攪著手指頭,嗚嗚地放聲大哭起來。

  孟占山慌了,「你別哭呀,也不是沒有辦法,嗨,我就不信了,還有我老孟拿不下的山頭?回頭我找找你們主任說說,他要是敢強迫,我就斃了他。」

  余雪的眼淚本來在刷刷往下流,一聽這話哭笑不得,「首長……那可不是……拿山頭……犯不著……和人家拼命……你若幫不了我……我一點怨言……也沒有……我退出部隊便是……」

  「別!千萬別——」

  孟占山趕忙遞了一條毛巾給余雪,「來,擦把眼淚,小姑娘家家哭著不好看。放心吧,小姑娘,我老孟攻山頭,從來不用強。你讓我想一想,我一定想個好辦法,即給你解決問題,還要一勞永逸。不然打退了這個,又來了那個,還有完沒完?」

  「嗯……」

  余雪點點頭,終於露出了燦爛的微笑,那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人深為著迷。

  她知道這件事很難辦,更別說什麼一勞永逸了。

  可在經過護送途中那一仗之後,她就是相信孟占山。

  她覺得,沒有她這個大哥哥辦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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