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突出重圍

  天黑下來了。

  它是突然黑下來的，漂浮在西天的最後幾片雲霞剛剛褪去那層絢爛的顏色，夜的灰暗混沌便漫山遍野而來。

  蒼茫的暮色中，陶鑄成和一眾軍分區幹部聚集在一處依託山洞構築的臨時指揮所里，一個個愁眉不展，面色嚴峻。

  臨城的地下黨剛發來一封電報，電報內容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原來，此番給軍分區設下埋伏的居然是日軍第31旅團，他們利用一部分兵力在外面虛張聲勢，大部隊卻在青石谷張網已待。

  由於日軍嚴密封鎖了消息，軍分區竟然一直到被圍之前都毫無察覺。

  地下黨一再強調，情報來源絕對可靠，身經百戰的陶鑄成頓時陷入了沉默……

  經過白天的戰鬥，他已隱隱察覺到，包圍自己的日軍絕對不在少數，可眼下的情報卻還是讓他大吃一驚，包圍自己的敵人居然整整有一個旅團。

  陶鑄成感覺背上的冷汗正在慢慢滲出。

  他原本打算熬過白天的戰鬥，於夜間拼死突圍，可是眼下，他卻猶豫了。

  他手頭只有軍分區教導大隊和警衛連，其他都是非作戰部隊，經過一個白天的戰鬥，軍分區教導大隊已經傷亡四百多人，幾乎是三分之一。

  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擺在面前，敵人有一個旅團，而青石口的敵人應該至少應該有一個聯隊，那麼，己方能突出重圍嘛？

  參謀長李昆首先打破了沉默，「首長，我們不能再猶豫了，現在是自古華山一條路，我們只有冒死突圍，方有一線生機……」

  陸參謀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道：「不行啊，參謀長，情況明擺著，敵人有一個旅團，而我們只有不到二千人的作戰部隊，在山谷里我們還能利用地形同鬼子周旋，一旦突圍，我們凶多吉少……我認為，應當固守待援。」

  「固守待援？」李昆看了陸參謀一眼，反問道，「誰能來援？老一團？還是老二團？……按計劃他們早就應該到達了，上午的戰鬥中，似乎能聽到谷口外也有槍炮聲，那很可能就是老一團和老二團。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他們一定遭受了重創。」

  李昆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老一團和老二團己是現在唯一的希望，如果他們都垮了，情況已是何等的嚴峻？

  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徐政委終於開口了：「同志們，現在形勢緊迫，我的意見是，直接跟軍區聯繫，看看他們能不能抽出部隊來支援我們。非如此，不能解當前之圍。」

  眾人緊張地望向陶鑄成，他卻陷入了沉思……良久，他終於開口道：「好吧，那就試試。」

  徐政委扭頭命令一旁的通信科長，「劉科長，立即呼叫軍區！」

  劉順利親自操作起電台，電鍵在他手下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一連呼叫了幾遍，對方毫無反應。

  劉順利沮喪地抬起頭來，「各位首長，軍區沒有開機。我估計，軍區一定也在轉移，為了防止暴露，採取了無線電靜默。」

  「跟我估計的一樣！」陶鑄成道，「我決定了，不再和軍區聯繫！」

  徐政委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可是，老夥計，我們目前身陷重圍，只有軍區能幫得上忙……」

  陶鑄成堅定不移地道：「這我知道！可是，軍區離得太遠，就算聯繫上了，他們能不能派兵權且不說，就算能派，從阜平趕來最少也需要三四天的時間，遠水難解近渴啊！」

  「唉……」徐政委又嘆了一口氣，沉聲道：「短短大半年的時間，我們居然兩次陷入重圍，真是命運多舛啊！」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陶鑄成有點激動，尖銳地道，「上次我們是主動鑽入野人溝，而這一次，我們完全是中了鬼子的奸計，丟人吶，同志們！」

  李昆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感嘆道：「唉，不久前115師和山縱的後方機關才在大青山被圍，損失慘重，難道我們又要步他們的後塵？」

  幾位首長議論紛紛，無不憂心忡忡……

  就在這時，一旁的劉順利突然大叫道：「有來電了！有來電了！」

  指揮所里頓時安靜下來……

  劉順利眯縫著眼睛，仔細地聆聽著電台訊號，然後聚精會神地抄錄著，不一會兒，他放下耳機，將一份譯出來的電文遞給陶鑄成。

  電文赫然是：

  ——首長，我是韓山河。

  「啊？——」

  陶鑄成驚疑地看著電文，臉上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拿電報的手在不住地顫動，「劉科長，不會弄錯吧？」

  「就是，怎麼會是韓山河呢？他哪來的電台？又哪來的報務員？」李昆也是一臉的疑惑，一口氣發出一連串的質問。

  劉順利卻一臉的激動，信誓旦旦地道：

  「不會錯的！呼叫頻率和密碼都沒錯，尤其是報務員的手法，應該是孟占山訓練出的那個二把刀報務員，叫什麼來著？……對……叫順子！

  首長！我敢拿腦袋擔保，絕對不會錯。」

  指示燈又亮了……

  這一次電文很長，足有幾十個字：

  ——首長，我正利用國軍電台與你們聯繫，我和郭仲達部正在攻打榆樹鎮，敵人已自青石口抽兵兩千前來支援，望你部抓住機會，趁夜突圍。另，國軍己派一營人馬前往接應，會用電台與你部聯繫，切切……

  幾乎是在電文被譯出的同時，陶鑄成那雙暗淡了多時的虎眼驟然間亮了起來，他用力拍打著劉順利的肩膀，大聲道：

  「趕快回電！……來電獲悉，多加珍重，我們活著再見！」

  指示燈「唰唰唰」地閃個不停。

  劉順利再次執筆抄錄：

  ——是，我們活著再見！各位首長以及全體……

  只在一瞬，眾人心裡無不湧上一股難言的激動，他們沒有想到，韓山河竟然會挺身而出，在關健時刻把大批鬼子引向了榆樹鎮。

  陶鑄成終於開口了：

  「好，好啊！這個韓山河真是有一套，攻打榆樹鎮，來了個圍魏救趙，還聯合上了國軍，真是有膽有識，足智多謀！

  同志們！韓團長給我們創造了一個機會，我們就要把握住，否則，我們就太無能了！」

  徐政委連連點頭，大聲道：「就是！老夥計，你那個詞用得好，我們要活著再見！我們一定要想方設法想殺出重圍，和韓團長他們活著再見！否則，就對不起老二團在榆樹鎮的浴血奮戰！」

  陶鑄成聽了連連擺手，笑道：「老夥計，慚愧啊，慚愧……那個詞我還是跟孟占山學的，那小子跟我說了好幾次，我聽著有勁，就記住了。」

  「嘿，老夥計，看來，你還是對孟占山念念不忘啊！可惜了，那個小子……

  不過，走了孟占山，還有韓山河！我看著這韓團長一點也不比孟占山差，你說呢？老夥計？」徐政委大聲感慨道。

  陸參謀小聲插了一句，「要說……郭仲達肯來支援，那還是孟團長當初結下的緣……」

  陶鑄成定了定神，大聲宣布道：

  「好啦，咱們不說這些了！同志們，做好戰鬥準備，勝敗在此一舉！

  我命令，軍分區的參謀、警衛員、文書和炊事員全都參加戰鬥，修械所、被服廠和醫院的同志也全部分發手榴彈，全都給我輕裝，丟掉罈罈罐罐……

  另外，今晚的口令是：活著再見！」

  ……

  突圍戰在深夜打響了，山谷里的大隊人馬由警衛連斷後，集中所有戰鬥和非戰鬥人員向青石口猛突。

  鬼子在谷口用火把和篝火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將暗夜照得通亮。

  眼見八路冒死突圍，留守的荒木大隊慌了，他們一邊給位於內口的山田聯隊發報，一邊火力全開，拚死阻擊……

  長谷川專門給荒木大隊留下了４門41式山炮，加上大隊原有的兩門92式步兵炮，構成了強大的殺傷火力。

  一發發炮彈呼嘯而出，拖著一條條耀眼的光帶，在谷口掀起大片的泥霧。

  火光中，不斷有戰士被炸飛，炸碎，掀起漫天的血雨，但其他戰士毫不理會，繼續冒死猛衝。黑暗中，機槍、步槍響如爆豆，手榴彈「嗖，嗖」亂飛，戰況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陶鑄成暗暗心驚，他在望遠鏡里望見，部隊像潮水一般一浪一浪撲了上去，又不得不一次一次退了下來，眼前的谷口，竟似有一道由各種火力組成的死亡之幕，實在是難以逾越。

  位於山谷外的荒木大隊長更是心驚，八路軍居然一反常態，以整連整營的兵力發起連續衝鋒，實在是罕見！

  不過荒木很狂妄，雖然在白天受到挫折，但他認為那不過是因為狹窄的谷地限制了己方炮火的發揮，眼下敵人衝出山谷，簡直就是送死。

  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對方如此捨生忘死，居然只是為了給背後的國軍創造一個猝然偷襲的機會。

  炮火連天，硝煙滾滾，早已埋伏在日軍身後的263團1營眼見前面打的熱鬧，立刻悄悄摸了上去。

  毫無徵兆地，「呯呯呯！噠噠噠！噠噠噠——」，槍聲響如爆豆，六百多號人馬一股腦壓了上去。

  1營找得很準，他們全力撲向日軍的炮兵陣地。

  暗夜裡流光亂飛，國軍和日軍炮兵迅速攪在一起，隨著大炮的啞火，日軍陣腳大亂。

  「殺磯磯！」

  眼見形勢急轉直下，荒木臉上勃然變色，他面色猙獰地揮舞著指揮刀，指揮士兵想要奪回炮兵陣地。

  正面的八路趁機沖了上來，他們冒著槍林彈雨衝過火網，同日軍展開了白刃戰。

  槍托、刺刀、石塊，牙齒、拳頭，一切可以用來當做武器的東西都用上了，甚至連軍分區醫院的女兵都沖了上去。火光中，刺刀閃閃，血肉橫飛，雙方殺得天昏地暗，星月無光……

  撕天裂地的喊殺聲中，陶鑄成親自上陣，手中的花機關槍爆出一團團火花，頭頂鋼盔的日本士兵不斷被打倒在地……

  他捫心自問，這絕對是他從軍以來所經歷過的最慘烈的戰鬥，同時也是最自豪、最感懷的戰鬥，國共雙方並肩作戰，共赴生死，共同譜寫了一曲血與火的戰歌……

  日軍終於撐不住了，他們只能無奈地收攏到一處高地上，勉強抵擋著如潮的進攻。

  陶鑄成嘶聲大吼：「不要糾纏，快速通過！」

  數千名八路邊打邊撤，手中的機槍、步槍噴出致命的火蛇……

  無數流螢在空中飛舞，爆炸的火光映紅了整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