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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8:37:01 作者: 寒川歌
    「阿笙:給個範圍?」

    「Sui:地球?」

    「阿笙:……你打聽這個幹嘛?你哪裡不舒服嗎?」

    燕歲打字:有個朋友……

    刪掉。

    繼續打字:幫別人問的……

    刪掉。

    這種事好像無論用什麼話術都有點奇怪。

    「阿笙:是你外婆嗎?神經外科的話, 聽說德國有個教授是國際神經外科期刊的審稿人,可是你外婆能經受得住從澳洲到德國的舟車勞頓嗎?」

    燕歲含糊其辭地混過了這個話題,最後阿笙說她這次大概過完春節才去美國,燕歲這才反應過來,聖誕之後沒有多久就是春節了。

    繼而想到景燃, 他要回國過年的吧。

    自己在外面亂晃, 沒所謂的,他四海為家的一個人, 但景燃有父母兄弟,中國人一年可以364天不在家, 可除夕那天一定得在。

    這麼想著,燕歲快速穿好衣服、蹦下床,洗漱了一通後, 去敲了敲酒店套房另一個房間的門。

    無人應答, 燕歲覺得有點奇怪, 還在睡嗎。

    他站在門撥通了景燃的手機。然後微微有些緊張, 因為景燃的手機並沒有靜音,他站在門口清楚地聽見景燃的手機在快樂地唱著初始鈴聲,這節奏於他聽著卻是愈發心慌。

    景燃是震動一下消息都能醒過來的人,怎麼會鈴聲叫喚了半晌還沒動靜。

    燕歲搭下門把手推門進去,只見景燃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大部分情況下,人類大腦處理信息的時間,是差不多的。大腦看見了床上的人安靜得像個木偶娃娃,大腦傳達出這個結論,但人類的本心表示,我不同意你的答案。

    於是本心和理智擼袖打擂,人就杵在那兒發呆。

    片刻,燕歲險些踉蹌地跑到床邊,他扶著景燃的肩膀晃了晃,喚他,「景燃。」

    「景燃?」

    「景燃!」

    原來人在經歷難以承受的衝擊時,沒有那麼的恐慌,大腦給予的自我保護讓人主動規避風險,比如,燕歲這時候拼命地告訴自己----

    景燃在跟我開玩笑。

    他在嚇唬我。

    佛家講明心見性,直面自己內心所想,揭露自己天性所現,靈魂從軀殼走出來,再轉身面對自己。

    燕歲看見了自己,他的盯著景燃雙眼緊閉的臉,然後看見了自己。那個十六歲走下飛機,開啟十年孤獨,語言不通,不會聯網,深夜在街頭找不到住所,被膀大腰圓的醉酒中年男人大喝滾回你的國家去。

    -

    有時候景燃覺得自己來遲了,他應該早十年前在那個雨天,拉住要過馬路的燕歲,告訴他不要跑這麼快,就算是大雨,也不能跑著過馬路。

    又或者,他應該再早出生幾年,早點兒功成名就,去許家大宅里把他接出來,帶他去吃髒亂差的小燒烤,喝熱騰騰的甜豆漿。去天津聽相聲,去成都看熊貓,去塔克拉瑪干看雪,去崑崙天路吹一吹天山天池的風。

    「塔克拉瑪干會下雪,你知道嗎。」

    燕歲的眼淚沒掉下來,他拿手機打急救電話撥到一半的手還在哆嗦,「什麼?」

    景燃吃力地睜開眼,他整個人看起來很累,應該說,看起來很痛苦,「我說,塔克拉瑪干沙漠,會下雪。」

    「沙漠會下雪嗎?」燕歲的嗓音微顫。

    「嗯。」景燃擠出來一個微笑給他,「別怕,我沒事了。」

    燕歲把眼淚咽回去,點頭嗯了聲。

    其實遲遲沒有醒來,只是腫瘤導致短暫的顱神經麻痹,繼而出現類似昏迷的症狀。在此前,景燃只經歷過一次,其實這一條醫生也提到過。

    可他們束手無策,他們有著尖端科技和醫療水平,以及全世界最權威的期刊雜誌。

    他們非常篤定,景燃年輕,這不是繼發性腫瘤,基本上只要把腫瘤取出來,他在很大概率上就不會再有事。

    是的,只要能取出來。

    景燃向旁邊挪了挪,然後掀開了些被子,對燕歲說:「上來躺會兒。」

    酒店裡開著暖氣,燕歲過來就穿了件T恤和睡褲,他抹了下眼角鑽進被窩裡。這邊一進去,景燃毫不避諱地把他擁住。

    有些問題其實並不是非得要填上答案才算完,比如此時,燕歲也回應這個擁抱,劫後餘生般抱住景燃、越抱越緊。失而復得卻並不喜悅,反而在他心底里的警鐘被人用小木錘試探著敲了一下,喔,是完好的,必要時可以來一記重擊。

    一定能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吶。

    「我真沒事兒。」景燃替他掖淚,「醫生說了兩到八年,這才第一年,至少還有一年呢。」

    燕歲抬眸。

    景燃:「別這麼看我,搞得我很有負罪感。」

    「那我應該怎麼看你?」

    景燃略作沉吟,舔了舔發乾的嘴唇,「要不你還是把眼睛閉上吧。」

    燕歲閉上了。

    於是原本想落在他唇上的一個吻,最終還是貼在了燕歲的頭髮上。

    景燃沒辦法,他可以給燕歲短暫的溫暖和安全,但他目前連這份「短暫」究竟有多短都無法保證,當別人享受著曖昧並溫存於試探和甜蜜的關係之中時,他們已經要開始面對那絕對概念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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