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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8:37:01 作者: 寒川歌
    燕歲搖頭,「是朋友。」

    「喔。」護士點頭,「那麼抱歉,請離開片刻。」

    這種台詞燕歲莫名的覺得耳熟,這是病症涉及隱私,護士才會請非親屬離開病房。燕歲沒有辦法,景燃聽不懂護士在說什麼,他剛想爭取一下讓自己當個翻譯留下來的時候……護士示意了一下懷裡的平板電腦,「不用擔心,我們這裡有語音翻譯軟體。」

    燕歲點點頭,對景燃說:「護士要和你聊一聊,我……我出去買杯咖啡。」

    景燃剛從昏厥狀態行過來,有些遲鈍,就這麼看著燕歲離開病房,護士關上玻璃門,拉上帘子,然後看著景燃。

    其實護士說的內容,景燃倒背如流。

    護士說:「我們可以為了手術而挪開身體裡的很多東西,腎、肺、甚至心臟,但……腦動脈不可以。非常、非常抱歉,景先生。」

    「沒關係。」景燃笑笑,他抬頭看了看監測儀器的屏幕,他已經恢復了正常,「我想離開這裡了。」

    「當然。」護士也回以微笑,「您可以留一個聯繫方式給我們,如果我們有技術上的進展,會聯繫你的。」

    如果我們有技術上的進展。

    如果我們的醫生有信心開顱。

    如果我們……

    又是這樣。

    「好的。」景燃點頭,「謝謝。」

    離開醫院後,那輛租來的捷豹還給了車行,好在車行是連鎖的,從義大利北部開到南部也能還。

    景燃好像習慣了小鎮的窄道,他們在也不知道是機動車道還是人行道的街上走著,這兒有車,也有人騎車。有人遛狗,有人摸別人的貓。

    一樣的是,這個鎮子似乎是統一的,白色和米色的小房子。它們沿著懸崖的邊緣而建,遠遠地看,像珊瑚群一樣。

    景燃環顧四周,「這兒能抽菸嗎?」

    燕歲搖頭,「不可以。」

    「你帶我去個能抽菸的地方。」景燃說。

    燕歲不認識這裡,但他認得路標。他帶著景燃走了將近十分鐘,倆人走到了小鎮為數不多的可以抽菸的公共區域。

    這裡是個不大不小的空地,一面朝海,三面是房子的背面。

    幾條長椅,幾個垃圾桶。

    沒有人,這很好。

    景燃坐下,然後指了指隔一個的椅子,「你坐那去。」

    燕歲依言坐過去。

    「你應該猜到了吧。」景燃攏著火機點上煙,深吸一口,雙眼微闔,慢慢地再吐出來。

    「差不多。」燕歲說。

    景燃嗯了聲,又抽一口。

    護士的反應,這一路的沉默,以及一個退役的,滿世界晃蕩的賽車手。藥盒、亂花錢、規勸他回國,這一系列堆積起來,簡直就是個大寫加粗的「絕症」二字。

    只不過臨到這個時候,燕歲還抱有一絲絲期望,萬一呢、萬一是自己多想了呢。甚至,萬一併不是絕症,而只是某種罕見病呢?燕歲在腦海里搜羅著世界上有名的醫院和醫生。

    景燃夾下煙,臉轉到燕歲的方向,左手比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做了個「邦」的開槍動作,說:「我腦袋裡,有個腫瘤。」

    嘩啦。

    海浪拍上了岩壁。

    「它和我的腦動脈,離得非常近,所以沒辦法開顱做活檢。」景燃的聲音被風送到他耳邊,「同樣的,也沒辦法,把它取出來。」

    「環塔拉力賽,我拿了冠軍,破了記錄,獲得了冠軍獎盃,和一個腫瘤。」景燃的胳膊搭在椅背上,一個很輕鬆的坐姿,「生活就是在你最開心的時候,給你來一下子。」

    是啊,燕歲望著他。

    誰不是呢,在最開心的時候,被來了一下子。

    他以為這十年來,世界終於想起他了,贖罪結束了,讓他遇見景燃,這一個多月過的,比過去二十六年加在一起都快樂。

    沒成想,這居然是一個更大的懲罰。

    景燃起來,去垃圾桶那兒把煙摁滅。

    燕歲跟著走到他身邊,風很大,翻扯著燕歲衛衣的兜帽,「我帶你去看醫生。」

    「然後呢。」景燃看著海,「做個永遠不能上賽道的車手。」

    「那我還不如死了。」景燃補了一句。

    這種感覺是發悶的,很悶。像是盛夏的正午,一場雨將下不下,人好像被困在果凍里。看似風朗氣清,實則難以呼吸。

    怔愣在原地的燕歲腦子裡空空蕩蕩,他這個時候明明應該寬慰他,勸告他。比如這世界多大、多美好,你還很年輕,還有父母,有朋友,除了賽車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做,你還來得及去找到喜歡做的事。

    可是燕歲此時此刻,宛如一個熟知千百種急救辦法,可面對一個汩汩流血的傷口,卻只能徒勞地用手按住。

    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呆呆地站在景燃旁邊。

    景燃偏頭看他,笑了一下,「你別難過。」

    「所以你才說,你已經不需要吃藥了……」燕歲喃喃道。

    景燃點頭,「我先放棄治療,就不是被世界放棄,而是我放棄世界,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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