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自保

2023-11-11 11:06:35 作者: 熏歸花
  朱青憐神色猛地一晃,臉刷然變作雪白,連唇上的血色都跟著褪去。

  她目光晃動得厲害,一時間,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嗓子像是被什麼擠壓,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她慌張的伸手去倒了杯茶,那茶水卻全部蔓延在了桌子上。朱信之靜靜的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樣子,越發覺得那真相必定如同裴謝堂所說。

  朱青憐顫顫巍巍的終究將茶水端到自己的唇邊,然而,那茶水已經撒了大半。她喝了一口,凝結的嗓子慢慢化開,許久才艱難的吐出一句:「你,你問這些做什麼?是誰讓你問的?」

  事已至此,朱信之心中確定了大半。

  他反而不慌了。

  一顆心更靜,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楚起來。片刻之間,他完全理清楚了所有的來龍去脈——青憐姑姑如此懼怕提起這件事,想來她當年和親,多半也是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也對,當初朝中明明還有適合和親的公主郡主,孟家卻一力主張將青憐姑姑送去和親,青憐姑姑在和親後九死一生,流落軍營等諸多種種,遭遇了非人的待遇,從前長輩們不讓提起,大概就是為了能將這事兒塵封於此,一是為了皇室的顏面,而是為了姑姑的顏面,三來是為了掩蓋一些真相吧!青憐姑姑被找回來後,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曾踏出長公主府,只在他成婚時出去過一次,背後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朱信之霍然抬頭:「姑姑多年來深居簡出,原來不是為了照顧皇室的顏面,而是為了自保,對嗎?」

  朱青憐聞言,手中那半杯茶水再也握不住,轟然墜地砸成了碎片。

  瓷片飛濺,朱青憐連唇瓣都在抖:「你,你……」

  「姑姑莫怕。」朱青憐的模樣著實可憐,朱信之嘆了口氣,輕輕的將她的手握住,不斷的安撫她:「今日侄兒前來,便是為了能替姑姑討要一個公道的。很多事情姑姑不方便開口,那就讓侄兒自己來猜,若是猜中了,姑姑點點頭即可。」

  朱青憐眼中含淚,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朱信之不忍逼問她,然而,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就問:「當年姑姑和親並未自願,對嗎?」

  「是。」這個可以說,朱青憐開口:「當年我已有心愛之人,我同長門秦家定了婚事的。」

  「後來,是孟哲平脅迫姑姑的,對嗎?」朱信之又問。

  這個沒什麼可說的,朱青憐微微頷首。

  朱信之沉默了片刻:「姑姑消失的那幾年,父皇登基為帝,也跟著就立了陳皇后為皇后,姑姑是因為知道這些,才斷然不敢回京的嗎?」

  「是,也不是。」朱青憐嘆了口氣,她平穩了很多:「你可能不知道,當年北魏同我們東陸宣戰,我去和親後便淪為了北魏的軍妓。我不配回到朱家來,尤其是你父皇登基後,我更不能回來給他丟臉,讓天下人笑話他有一個為妓的妹妹。」

  朱信之鄭重道:「父皇從來不覺得姑姑丟臉。姑姑為了東陸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東陸若有人以姑姑為恥辱,才真正不配做東陸人!」

  他擲地有聲。

  朱青憐心中少暖,眼神微晃:「曾經也有一個人這樣說過。」

  朱信之一愣。

  朱青憐已轉了話題:「信之,你今日來問我這些,是兄長已經知道,還是……」

  「不是,我只是在查證一個陰謀,順便牽扯到了這些,只得來問姑姑。」朱信之對朱青憐是坦白的,這個人沒有威脅,他不擔心。

  朱青憐一愣:「陰謀?」

  「關乎社稷。」朱信之一字一句道。

  朱青憐本已平緩的內心,此刻卻一下子起了驚濤駭浪,她猛地竄了起來:「關乎社稷,你是說,你是說……」

  她是女子,剩下的話不好再開口問自己的侄子。

  然而,她是何等聰慧,不用朱信之說,她也能猜到如今還有什麼能關乎社稷。她用眼神質問朱信之,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半晌,卻見朱信之沉重的點點頭:「對。」

  他肯定了朱青憐的猜想。

  朱青憐身軀一晃,眼前一陣發白,整個人就往後倒了去。常年跟在她身邊的宮婢張嬤嬤立即扶住了她,低聲說:「長公主殿下,您別激動,御醫說了,你的身子骨不好,不能有太多悲喜。」說著,又扭頭跟朱信之說:「王爺,長公主身體不適,請王爺回吧。」

  朱信之起身,朱青憐卻一把拉住了他。

  她的手很用力,指節泛白,恨不能掐進朱信之的手臂里去:「信之,你別走,別走!你跟我說說話,我要聽,當年的事情是什麼樣子的,我要聽,我一定要聽!」

  朱信之只得重新坐下來。

  朱青憐拉著他:「信之,你說。」

  她很失態。

  「我查到,太子殿下可能並非我父皇親生,他的生父,應該是孟哲平。我現在還沒有找到能夠指證一切的證據,然而,真相是不會被掩蓋的,姑姑如果能夠助我,一定能夠早日查明真相。」朱信之也不瞞她,一五一十的全部說了。

  朱青憐聽得眼淚汪汪:「原來,這就是當年他們極力想要掩蓋的真相!」

  她豁然抬頭:「你說,會不會陳皇后也是知道的?」

  朱信之搖頭:「我不知道。」

  「你想要證據,我告訴你。」朱青憐猛地深吸了一口氣:「當年的事情,我是唯一的目擊者,我曾經撞破了陳皇后同孟哲平之間的私情。」

  朱信之愕然。

  他早就想到會聽到一些真相,然而,真相到來時,仍然讓人猝不及防。

  他懷疑自己的兄長,然而,事實證明,他的兄長確實並非親生。

  朱青憐總算開了口。

  她一字一句的說著當年舊事,將當初對高行止說過的話,又一次說給了另一個人聽。朱信之聽得一時間憤然,一時間又十分同情她。待聽她說起在北魏軍中那段悲慘的往事,朱信之按住了她的手臂:「姑姑,不用說這一段,您太累了。」

  「不,我要說。」朱青憐固執的咬牙:「這些都是刻在我的骨子裡的,這麼多年來,他們日日夜夜的折磨我,這種滋味,我一生銘記。如果沒有這些,我不會那麼憎恨孟家人,不會那麼憎恨陳皇后,我或許早就死在了北魏的戰場上,等不到兄長將我接回來的時候,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看到他們全部下地獄。孟哲平死了,他死有餘辜,可宮裡還有一個。我不會說出真相,但不代表我心裡不恨,我的母親曾經跟我說,天道好輪迴,人在做,天在看,他們惡事做盡,天會給他們報應,我就等著看他們的報應,孟哲平死了,下一個就是她!」

  她自打回到東陸後,就很少有過這樣的失態。

  朱信之被長公主朱青憐厲聲詛咒的模樣嚇到,悶聲不敢答話,朱青憐的話語回想在這屋子裡,縈繞在聽的人心頭。

  那張嬤嬤早就心疼得直流淚,她喚長公主:「小姐,別想了,都別想了,老奴求你了!」

  朱青憐聽著她滄桑的話語,悲從中來,伏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短時間內,她被逼問了兩次,早就徹底的崩潰!

  朱信之聽著她嚎啕大哭,心中越發愧疚疼惜——從前他只說這位姑姑不容易親近,每每拜見,都不一定能見到人,小時候還跟母妃抱怨過好多次。

  他從未想過,原來在獨自無人的時候,青憐姑姑一直被自己的噩夢困擾,恐怕夜夜都在驚醒痛哭。他看著朱青憐早就不復年輕漂亮的容顏,和那雙日漸渾濁的眼睛,心口一揪一揪的疼。他還有另外一位長公主姑姑,然而,那位姑姑不曾去和親,早早嫁做了他人婦,在邱家生了一雙兒女,如今子女都很有出息,那位姑姑活得開心省事,前些日子瞧見,明明已過了四十的婦人,愣是不過三十出頭。

  相比之下,青憐姑姑還比她小好幾歲,看著卻憔悴蒼老得多。

  而那雙眼睛……

  恐怕,那也是夜夜痛哭後留下的癥結吧?

  他素來不會寬慰人,然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幾個月來在裴謝堂的耳熟目染下,有些暖心的話他也能拈手即來。

  他跪著靠在朱青憐的跟前,柔聲說:「姑姑請別難過了,祖母說得很對,他們都會有報應的。孟家的報應已經到了,陳家的想來也不遠。您要保重身子,才能親眼看著那一天,不是嗎?」

  朱青憐又哭了半晌,總算收了聲。

  朱信之又道:「姑姑喝些熱水潤潤嗓子,您一個人在公主府中,不如多去淮安王府走走,我的妻子您也見過,是一個很活潑的人,您會喜歡她的。」

  「信之。」朱青憐得他柔聲寬慰,感動非常,又奇怪的拿眼睛打量他:「你變了,你從來不會說這些話的。」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含著眼淚裂開嘴角:「你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有一回,你母妃回家省親,帶著你來我長公主府小坐。我們說到從前的事情,你母妃跟我都觸動了心事,兩人一個看著一個掉眼淚。那時候你手足無措,不知寬慰哪一個好,只會走到你母妃跟前,伸出小手給她擦眼淚。你母妃看著你,你翻來覆去只會說,別哭。」

  她露出恍然之色:「一轉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

  她糾纏於往事和心結,也有好多年。

  朱青憐回頭看朱信之,莫名的開口問:「你方才邀請我多去淮安王府坐坐,是真心話嗎?」

  「當然是真心的。」朱信之頷首。

  朱青憐太孤獨了,裴謝堂好動,她會喜歡裴謝堂的。

  朱青憐沒說話,只入定了一般站在窗戶邊,朱信之都以為她要逐客了,才聽見她又說:「信之,你常出城,你知道城門外的那棵松樹如今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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