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王書輝下鄉記 1
2023-11-10 22:33:45 作者: 老崔052
王書輝的想法,是想當然了。現代社會裡平等意識根深蒂固的年輕大學生,和古代社會裡等級意識分明的年輕人是完全不同的。他們能夠在和王書輝吃飯的過程中感到親切和輕鬆,但是,這些復興會的成員們,則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他們除了感到緊張之外,還是感到緊張。
鄭千里、王鐵錘和趙三才為什麼會對王書輝的請客感到苦惱呢。主要有這三方面的原因。
第一,王書輝一般都是和大家一樣,平常是在食堂里吃飯的。他的住所,就是辦公室後面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所以,他的住所里是沒有廚房用具的,而且只能把飯桌子擺在辦公室里。這樣一來,一旦他要請大家吃飯,那就只好勞動他們的師母朱微妏郡主了。
做飯的是朱微妏,端菜的是朱微妏,使用的餐具是朱微妏提供的,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現代人的王書輝肯定是要把朱微妏留下來和大家一起吃飯的。
朱微妏是正經八百的明王朝的郡王的女兒,天子親封的郡主。在復興會泥腿子出身的成員們,王書輝的弟子們看來,那是天一樣尊貴的人。如此尊貴的人,又是他們的師母。不僅給他們做飯,還給他們端菜,更主要的是,還陪著大家一起吃飯。這就讓大家覺得非常的拘謹。
第二,王書輝吃飯的習慣,也讓和他一起吃飯的人感到很不舒服。王書輝在現代是個比較孤僻的人,無論是早上打拳鍛鍊,還是外出進行野外的運動,或者是呆在家裡。沒有父母,沒有妻子的王書輝都是一個進行的常年來的單身生活,讓他在吃飯的時候,表現出一種旁如無人的,一個人狼吞虎咽,速度極快的特點來。
這邊剛剛把菜上上來,他那邊就用一個不鏽鋼的小盆兒,裝好了菜和飯。然後,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一小盆兒的飯菜吃光了。他的吃飯速度,就是那些出身社會底層的復興會成員們,也比不上他。
而且王書輝吃飯,是從來不會講究客套的。比如向大家讓讓菜,給大家夾一夾菜之類的客套,他是一點兒也不講的。要不是旁邊的朱微妏向大家客氣客氣的話。這頓飯不要五分鐘就結束了。
對於復興會的成員們,這些王書輝的弟子來說,即使沒受過什麼教育,他們也知道,飯桌上禮儀之一就是,輩分最長的人一旦放下筷子,那就是說這頓飯已經結束了。不管大家吃沒吃飽,大家都要遵循禮節,停住筷子。所以,和王書輝一起吃飯的話,不怎麼太在意學生們情緒的王書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學生們大多沒有吃飽。
第三就是,王書輝一旦吃完了飯,就開始和大家談工作上的事情。經常和王書輝一起請學生吃飯的朱微妏知道,大部分來吃飯的學生經常會吃不飽。所以,朱微妏經常會讓學生們不要客氣,即使王書輝放下碗筷了,她也陪著學生們多吃一會兒。
但是,這並不是說,學生們就可以痛痛快快的吃飯了。先一步吃完了飯的王書輝,會端著茶杯,在飯桌旁邊講工作上的事情。
一方面對師母的招待非常的緊張,一方面對師尊吃飯的速度滿肚子的腹誹,一方面又要腦袋高度運轉,回答師尊隨時可能的,對工作上的事情的提問和對工作任務的布置。有的時候,甚至要根據王書輝的說話內容,記錄相關的指示。
總之,對於復興會的成員們,王書輝的弟子們來說。跟王師尊吃上一次飯,就得讓他們的肚子疼上三天。吃飯的時候斷斷續續,精神上又高度緊張,要是能消化的好才奇怪呢。偏偏王師尊他老人家,還非常的喜歡請人吃飯。
就以今天這頓飯來說吧。王書輝先是上了樓上,和朱微妏說了一下要請人吃飯的事情,請朱微妏幫忙做一下飯菜。之後,就開始和工業委員會的三個代表談起下一階段工業委員會的重點項目,鍋駝機的製造問題。
王書輝先是問了一下技術研修班專門培訓的二十多個工程師(小學文化的技工),對相關知識的掌握情況。聽了趙三才的回答之後,他還專門的現場考校了一下三個工委會的代表,他們對鍋駝機生產的相關注意事項的掌握情況。王鐵錘因為過於緊張,答錯了幾個細節問題,還招來了王書輝的一頓訓斥。
訓斥了王鐵錘一頓之後,王書輝又開始詢問工委會下屬職工的生活情況。王書輝很關心職工的營養補充和學習情況。聽了趙三才介紹職工們每天都能吃上雞蛋和鴨蛋,以及雞肉鴨肉,大家普遍對生活水平非常滿意的情況。王書輝心裡才鬆了口氣。王鐵錘隨即提出的,工人們找老婆比較難,枝江地區的家庭不太願意把老婆嫁到王府鎮的情況,王書輝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王書輝對於王鐵錘對職工生活的細心非常的滿意。他專門的表揚了王鐵錘,並且向三個工委會的代表詢問解決問題的辦法。對於這個問題,三個代表都沒有什麼太好的想法。倒是鄭千里說了一些,職工們才吃了幾天飽飯,心思就活泛了之類的廢話,又被王書輝罵了幾句。不過,他倒不像王鐵錘那樣害怕老師的責罵,笑嘻嘻的不當回事兒。
對於給職工找老婆的事情,王書輝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不過他知道去年八月開始整個淮北地區出現了大規模的饑荒。《明史記載》,「……淮北居民食盡草根樹皮,甚或數家村舍,合門婦子,並命於豆箕菱稈。此渡江後,灶戶在搶食稻,饑民在搶漕糧,所在紛紜。一入鎮江,斗米百錢,漸至蘇、松,增長至百三四十而猶未已。商船盼不到關米,店鋪幾於罷市,小民思圖一逞為快……」。也就是說,整個淮北地區現在到處都是災民。
王書輝已經命令通商處專門組織船隻,裝載今年新出品的,由土豆、地瓜和玉米磨粉後,高溫處理,使用機器壓制的糧磚,準備到淮北地區吸納災民了。王書輝立即給呆在旁邊的書記員下達了,本次災民的吸納,採用的新標準:十八歲以上,三十五歲一下的育齡婦女要占整個招納人數的六層。十八歲以下青少年要占三層。剩餘的配額,為三十五歲以下的青壯年男性。
趙三才聽了這話,對王鐵錘的不滿又上升了不少。本來機械加工部門的人員就緊缺,就因為王鐵錘提了一句職工想要老婆的事情,在人員的吸納上就出現新挫折了。
鄭千里對王鐵錘也很不滿。在這個毛頭小子看來,討老婆的事情算個毛。現在事情這麼多,工廠運營方面各種問題層出不窮。王鐵錘不關心工廠的生產問題,反倒是為了職工討老婆的小事情費這麼多的功夫。有時間有精力,多研究研究怎麼能夠實現安全生產,怎麼提高工廠產量的事情好不好。
王書輝倒是覺得挺高興。他自己就是個粗疏的性子,對於職工的實際需求,他並不是很了解。實際上,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古代,對於普通人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普通人的主要需求是什麼樣的,他都不是非常的了解。王鐵錘在對職工生活上體現出來的細心,倒是讓王書輝很讚賞。
他借著這個由頭對鄭千里和趙三才說道,「原來我把老王安排到工委會當代表,很多人就反對,原因無外乎是老王的文化考核成績不夠突出,說老王的水平不夠。但是我卻知道,老王是幹了一輩子鐵匠的人,即使他的專業技術現在看來用不太上了,但是對於生產第一線的事情,在我們這些人里還是老王最清楚。」
「你們是工委會的代表,復興會的鋼鐵事業,是整個復興會實現目標的基礎。你們不僅要關心技術問題,關心生產問題,關心職工的專業素質和文化學習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要向老王學習。實實在在的關心職工們的基本需求。」
鄭千里聽了這話,不滿的說道,「師尊,現在我們復興會給職工提供的生活條件,比一般的地主老財家怕是還要好些。就是在我老家山西,也只有幾大商幫的家裡,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吧。您老人家就是不知道底下老百姓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在我們復興會幹活,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住有住。不小心死了,還有個專門的地方埋,還有加工廠生產的免費棺材下葬。誰不說這日子過得痛快,死了也值得啊。」
「要是讓我說,老王這裡就是沒事找事兒。來這兒前,我們工委會內部開會,老王就一個勁兒的說什麼死人的事情。實際上我專門問過職工們死人的事情了。人家都覺得,死人這事兒再正常不過了。大家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得了的,大家都說把命賣給王師尊這命就很值錢,死了也值得。」
王書輝一開始聽著鄭千里的話還沒什麼,等到聽到後面他說職工死的值得,賣命賣的很值錢。心裡就開始冒火。等到他看到趙三才也在那裡點著頭深以為然的樣子的時候,王書輝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還沒等鄭千里說完,王書輝就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已經練拳十幾年,從來沒有間斷過的王書輝,這一下子的力氣可不小。一掌下去,桌面都被他拍裂了。
他指著鄭千里大吼道,「我剛剛說的話難道是放屁麼。我剛說完要把職工的生活放在心上,你就在這****什麼死的值得。我把這些職工招納過來,難道是讓他們給我個人賣命的麼!政治課是怎麼說的!復興會政治培訓是怎麼說的!你腦袋裡裝的都是****不成!」
王書輝說完了這話,站起身來一腳把椅子踹飛,像一頭髮怒的老虎一樣在辦公室里轉來轉去。三個工委會的代表被王書輝突如其來的發作嚇得渾身發抖。年紀最小的鄭千里眼淚都流出來了。
朱微妏在樓上聽到王書輝大吼的動靜後,立即就下樓來了。
看到師母出現在辦公室門口,趙三才和王鐵錘都偷偷的雙手合十,向朱微妏拜了拜。朱微妏看到這種情形,立即就走了進來,對王書輝說道,「儀賓,飯已經做好了,要不要現在就擺飯。」
王書輝脾氣不好,不太會和人打交道。但是他哪怕是發再大的火,也不會在朱微妏面前失態。一聽到朱微妏的動靜,王書輝就像個充滿了氣的皮球,被錐子扎了一下似的,立即就泄氣了。他坐到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讓三個工委會代表滾蛋。
在他們臨出屋的時候,王書輝還向三個人宣布了懲罰性的命令:所有工委會的復興會成員,立即集中學習《復興會章程》,三日後,所有人都要把十遍《復興會章程》交上來。
等到三個人逃跑之後,朱微妏才走到王書輝的辦公桌對面坐了下來,然後對王書輝說道,「《詩經》上說『匪交匪舒』。儀賓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麼。」
王書輝有氣無力的答道,「文兒是故意來氣我的麼。這不是前幾天我給你講的《勸學》里,荀卿引用《詩經》里的話,『匪交匪舒,天子所予』里的麼。這話是說不驕不躁的意思。我不是才給你講過不幾天麼。」
朱微妏並沒有立即回答王書輝的話,反倒是繼續向王書輝提問,「《詩經》里還有一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一句又是什麼意思呢。」
王書輝無可奈還的繼續答道,「這是我前天在政工班裡,給復興軍教導員講課的時候引用的。意思是說,學習知識要有正確的態度,對於知識要仔細的揣摩,認真的思考。」
朱微妏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微笑,她對王書輝說道,「儀賓一說起道理來,總能一套一套的。可是真到了實踐的時候,怎麼自己就把自己說的話忘掉了呢。」
王書輝聽了這話,下意識的反駁道,「我怎麼忘掉了!」
朱微妏笑著對王書輝說,「你的弟子們才學習了多長時間。我聽舅舅們講,外面的讀書人想要進學,哪一個不是要十年寒窗才能有所成就。儀賓才教了他們最多一年的時間,怎麼就忘了要教學生也要『匪交匪舒』,學生學習知識,也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去思考,去實踐,只有不斷的在實踐中積累,才能真正的有所得呢。」
看著王書輝說不出話來,朱微妏露出小女兒的得意表情,她歡快的對王書輝說道,「我看儀賓的那本筆記里,那位毛老師尊不也說過,『從感性認識而能動地發展到理性認識,又從理性認識而能動地指導革命實踐,改造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這種形式,循環往復以至無窮,而實踐和認識之每一循環的內容,都比較地進到了高一級的程度』麼。」
「儀賓總要讓弟子們在實踐中對學到的知識進行認識吧。總不能說,讓他們背熟了復興會的章程,他們就能按照章程做到了。沒有實踐,不在實踐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他們怎麼可能對復興會的章程有深刻的認識呢。」
王書輝聽了這話,心裡頭產生了一種不太正面的想法,「看來女人讀了書,特別是讀了哲學類的書籍,就會變得特別的難纏。這話還真是沒錯呢。」
王書輝因為生氣的關係,特別不想和朱微妏糾纏這些理論問題。他甚至還對朱微妏不像往常那樣用小溫柔的手段撫平自己的情緒,卻用自學來的知識和他作對感到不滿。
王書輝這樣想著,心裡更加的不爽,就賭氣的閉著眼睛不說話。朱微妏看到一直以老師、權威、家長的面孔生活的王書輝,突然表現出一種小孩子一樣的幼稚行為來,噗呲一生就笑了出來。在這之後,她又像往常一樣,靜靜的走到王書輝的身後,用小手兒給他按摩起太陽穴來。
隨著朱微妏的按摩,王書輝的情緒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很快,他就為自己的表現感到難堪。本來這幾天,自己就為工業建設中人死的太多的事情感到不舒服。為了調整自己的情緒,他一直都在全身心的思考工作上的事情。
實際上,情緒平靜下來的王書輝自己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對鄭千里的話產生這麼大的反應,正是因為自己在心裡也有過這種,「自己給工人們提供了超越時代的生活條件,工人們給自己賣命是應該的」的陰暗心思。
在東北有句歇後語,叫做,「老鴰(烏鴉)站在豬身上——光看到別人黑,看不到自己黑」。清醒過來的王書輝不禁在心裡調侃自己,「看來我也是個老鴰。」
王書輝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自言自語道,「看來是應該到底下去了解了解實際情況了。不管怎麼樣,沒做過實際的調查工作,怎麼會真正的掌握下面的真正情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