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雙方行動

  武田義信雖然少年魯莽，卻也並非無謀之輩，聽了師傅的提醒，他腦海中瞬間連轉了三五個圈子，於是放低語聲，回答說「政虎自然不會坐視不理，他當遣將前往救援……不，政虎之兵本少於我，在西條山上占了地利之優，才能維持不敗局面，他是不敢再分兵的，定然會全軍下山……」

  飯富虎昌微笑著望著義信，隨即繼續引導義信「我等正要政虎下山，就此打破不動之局。然而政虎下山以後，我等又將如何應對，新館大人可有良策嗎？」

  武田義信想了一下，表情變得更加沉著，仿佛是在接受父親考試而侃侃而談「有海津城阻路，政虎不敢北向下山，定然會繞到西側的妻女山，從這裡……或許便是雨宮渡口，穿過千曲川前往救援善光寺平。如此迂迴，則行動必緩，我軍可利用此間隙先破善光寺平，再轉過頭來，配合海津城的主力包擊政虎……」

  「倘若未能在政虎趕到之前擊破善光寺平之敵，便會形成互相包夾之勢，又將如何應對？新館大人可有考慮過麼？」作為客將的久作出聲善意的提醒道。

  武田義信順著聲音的來源處望去，見是久作，冷哼一聲「我當然有考慮，我軍總勢兩萬餘，平原決戰，占有上風，因此必須將政虎引誘下山來，即於善光寺平將其合圍殲滅上杉於善光寺平所駐兵馬不過五千，我軍出動八千精銳與之作戰，即便未能及時將敵擊潰，也可將其牢牢壓制，不使為患。餘部一萬兩千，與上杉本隊數量相當……」

  義信還沒能說完，信玄卻突然眼望他處，輕輕嘆息了一聲「義元死的太早了呀，有點可惜。」

  「父親，您是在說……」

  「我在哀悼你的岳父秀峰哲公呀，倘若他仍在世，便可故技重施，請他寫信來要政虎和談退兵了。」這位「天澤寺秀峰哲公」，乃是指在桶狹間合戰中被斬下首級的今川義元。

  「大戰在即，父親您說這番話是會動搖軍心的！」

  「什麼大戰在即？」信玄猛然站起身來，「倘若如你所言，形成與上杉軍的平原對攻之勢，你可知我軍騎馬武士數量有多少，上杉軍又有多少？」

  義信緊盯著父親，成竹在胸地回答說「我軍有一千兩百騎，上杉軍有一千八百騎，確然落在下風。然而我軍還有一千兩百鐵炮、兩千弓矢，上杉軍鐵炮數量不足我軍之半，弓的數量更少。因此才要搶先進攻善光寺平，利用鐵炮和弓矢構建完美的防禦陣地，等待政虎主力前來。」

  信玄冷哼道「如此大戰，即便取勝，野必然死傷累累，我將於三五年內再無力量大舉對外用兵。如此，則奧信濃的問題始終不解，又有何益？」

  「敵軍一萬八千，我軍兩萬餘，若不能對決，則戰事永遠不會結束，倘若對決，必然會有死傷，」義信的聲音陡然提高，「況且，若能在戰陣之上取下上杉政虎的首級，不僅奧信濃，連越後也會向您敞開大門的。相望對峙，難道政虎會被父親您瞪視而死嗎？」

  「無禮！」信玄陡然間怒火騰起，揮舞摺扇就想往兒子頭上打去。還好兄弟典廄信繁就坐在身旁，眼疾手快地一把扳住了他的胳膊「兄長，太郎所言，並非毫無道理，還望兄長三思。」

  武田軍中連續會議，百計不決，政虎安坐在西條山頂，生活卻格外悠閒。他甚至還從附近鄉間招來遊行各國的能樂師，歌舞宴飲，與諸將同樂。

  上杉重臣直江景綱私下提醒他說「固然要等待武田先有所動，然後尋機破敵，但御館大人也不應放鬆警惕呀。」

  政虎微笑著回答他說「武田斷然不敢前來攻山，他若有所舉動，不外乎兩條對策:一是離開海津城，退至西條山南，妄圖包夾我軍；二是分兵前往善光寺平以斷我的後路。」

  「如此說來，御館大人依然成竹在胸嘍？」直江景綱問道，「在下願聞應對之策。」

  「倘若信玄移師山南，則我軍依然安坐不動，以善光寺平之軍與本隊配合包夾海津城，海津城遲早會軍心渙散，被迫撤守而去的，」政虎回答道，「倘若他分兵前往善光寺平，我便間道下山前往夾擊。」

  「並非萬全之策，倘若武田主力從海津城出發，突擊我軍後背，又將如何應對？」

  「戰陣之上，並無萬全之策，」政虎雙眉一掀，回答說「到時候山頂依然虛張我的本陣之旗，使武田不敢全師離開海津。在兵力相近的前提下，平原決戰，我軍必勝！」

  「聽御館大人所言，似乎認定了武田將會分兵攻擊善光寺平，」直江景綱提醒說，「既然如此，便請多派密探，以監視武田的動靜。倘若武田秘密發兵而我等不知，錯失了機會，善光寺平方面的十郎大人兵潰，則我軍便孤立無援了。」

  政虎點點頭「我已派軒轅眾日夜監視武田的動靜，不過……信玄若要秘密發兵，當在晚間……」

  不出政虎所料，武田諸將反覆商討的結果，還是決定按照少主義信所說，′派八千人秘密前往善光寺平。「請多帶騎馬武士，」武田典廄守信繁建議道，「如此才可加快行軍速度，爭取在政虎趕來之前攻克善光寺平。倘若兄長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話，便派在下跟隨太郎前往吧！」

  「雖是太郎之計，誰說定要太郎領軍前往？」

  「父親大人！」武田義信聞言大感不滿。

  「如何才能快速擊破善光寺平的上杉軍，乃是此計得以成功的關鍵，」信玄面沉似水地說道，「我將點選家中精銳，親自前往。」

  諸將聞言都是一驚，武田信廉急忙勸諫「兄長不宜陷身險地，還是由信繁兄或者在下率軍前往吧……對了，在下可以身穿現在的鎧甲，作為兄長的影武者……」

  「信廉，我若進攻善光寺平，則政虎必然應戰，」信玄聞言微笑道，「不需以影武者戰法誘他前來。」

  為了能夠一擊得手，信玄堅持親自上陣，挑選了八千精銳，即以武田義信為先鋒，信繁、信廉、油川信吉、穴山信君等同族大將所部為主力，挑選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悄悄地從海津城北門離開，直取善光寺平。

  「御館大人，」原為越後重臣，於弘治二年投靠武田的侍大將大熊朝秀請令說，「在下熟悉越後軍中人物和戰法，希望能夠跟隨在御館大人身旁。」

  「很好，你便跟隨我的本陣吧，」信玄說完這話，轉向山本勘助，「占卜一下，何日分兵為好。」

  「就在三日後的九月十日，」山本勘助胸有成竹的說道，「乃是出師破敵的黃道吉日。」

  西條山，上杉軍陣地，九月九日的晚間，諸將畢集，濁酒正溫，琵琶師剛剛調好了絲弦，上杉政虎的側近神余小次郎突然前來報告「海津城中，二度冒起了炊煙。」

  神余小次郎前來稟報，不僅說海津城中冒起了炊煙，還加重「二度」二字。上杉政虎聞言為之一愣」難道武田軍分兩次做飯嗎？」

  他嘴裡這般設問，腦海里卻突然靈光一閃，陡然站起身來。諸將都是一驚，只聽政虎沉聲說道「一度炊煙，乃是用餐，兩度炊煙，是在準備行軍的乾糧。就在今夜，武田君必有所動！」

  揚北大將鯰川清長聞言喜道「難道武田軍想趁夜前來攻山嗎？」

  政虎微微冷笑「信玄並無此等膽量，他一定是分兵前去進攻善光寺平。」

  「越後鍾馗」齋藤朝信推開食案，俯身說道「宴會，能樂，就到此結束吧！請御館大人下令，分派任務，我等要與武田軍決一死戰！」

  政虎沉聲說道「陣中旌旗不動，全軍立刻整備，夜半便要盡數開下山去！」

  永祿四年九月九日，上杉軍一萬三千人自山南潛下西條山，折而向西繞過妻女山，悄無聲息地向善光寺平方向行去。

  出陣前自然召開了軍事會議，根據村上、高梨等熟諳川中島附近地理的奧信濃豪族所提供的情況，判斷武田軍在黑夜中進發，行軍速度不會很快，午夜出兵的話，當會爭取在天亮前趕到善光寺平，如此則可對上杉景信的輜重部隊發起突然攻擊。

  「如此隱秘行動，以信玄的謹慎，定當親自指揮，」政虎似乎是憑藉本能地判斷道，「只要擊潰此一部敵軍，定可取下信玄的首級！」

  諸將對政虎的策略向來是深信不疑的，聞言無不激動萬分，尤以奧信濃豪族為甚。在他們心目中，似乎已然將武田軍殺得一蹶不振了，那麼不僅可以恢復原川中島地區的故土，甚至可以乘勝追擊，將整個信濃國全都攫入掌中。

  西條山頂的上杉陣中一如既往地燃起篝火，旗幡高揚，全部人馬則摸黑爬下山去，只憑慣於夜行的十數名當地土豪引路，繞過妻女山，一路前行。

  從妻女山前往善光寺平，必須先後渡過千曲川和犀川。千曲川水淺勢緩，但即便如此，夜晚渡河，也是存在一定危險性的。政虎不願在大戰未交前冒險，因此分兵從雨宮、十二之瀨、狗之瀨三處同時渡河，在星光的照耀下，全軍涉水前行。

  四下里寂靜一片，只能聽到嘩嘩的涉水之聲。

  政虎在行軍途中忽然考慮到了下霧的問題，幾乎就在同時，這一問題也如同苦水般泛了上來，困擾著武田信玄。軍師山本勘助並非川中島本地人氏，沒有料到此時此地或許會降下濃霧。

  勘助並沒有直接前去向武田信玄稟報，卻悄悄的找到了一個本地的嚮導。

  山本勘助問道「此地這一季節是否經常會降下大霧？」

  「不算常見，偶爾會有霧，但一旦見霧，日出前後必然籠罩整個平原，目視距離不足三尺——山本殿下為何有此一問，難道……」

  「你覺得明晨會有霧嗎？」

  「不好說啊，」嚮導撓一撓脖子，「連續數日的晴天，有星無月，此刻驟然寒冷，是有下霧的可能的……」

  山本勘助聞言臉色大變，急忙回到本隊去稟報信玄。

  「倘若黎明前下起霧來，恐怕會對我軍突襲善光寺平造成困擾。」

  信玄深深地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苦笑一下，回答說「倘若真的如此，那便只有放棄計劃了。霧中必然無法傾盡全力攻打上杉軍。」

  然而信玄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最終還是到來了，濃霧在天亮以前便降了下來，曙光還未展開，濃霧便突然籠罩了一切，武田軍的行軍速度被迫更為放緩。

  武田信玄喟然長嘆一聲，他知道，苦心布置的計劃已經破產了。

  他詢問部下「已到何處了？」

  部下回答說「估算起來，應當是八幡原。」

  「御館大人，請立刻回頭吧！」山本勘助滿頭都是冷汗，急切的建議道。

  「不可回頭，」信玄沉著的回應說，「霧中行軍，方向難辨，倘若回程之時遭遇上杉軍，那便危險了。不如原地立陣，靜等濃霧散去。」

  信玄於是立刻勒束兵馬，重新排列陣勢，同時派出使者前往海津城傳達命令「原計劃取消，先不必趕來善光寺平。嚴密監視西條山頂的情況，倘若政虎已然下山，那便速速前來救援。」

  信玄出乎意料的擺出了一個奇特的陣型——鶴翼陣！

  山本勘助非常不解，他問道「御館大人，如此陣勢……倘若上杉軍前來進攻，那實在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