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話

  炕灶里的火生起來了，土炕很快變得溫熱最後乃至發燙，連帶著整個小屋也溫暖了起來。

  但是到了後半夜，沒有添柴而熄火的火炕的溫度就會降低，而屋裡的溫度只會變得更低。

  高遠有睡袋，所以他一個人睡的時候就沒有問題，但現在有兩個人，而睡袋只有一條。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睡袋攤開，高遠和洛星雨各蓋一部分，這樣兩個人雖然都無法很暖和，卻也都不會凍著。

  唯一的問題是，合用一條睡袋需要靠的很近。

  在這個時候，高遠才發現洛星雨身上的味道確實不太好聞，兩個月沒洗澡，即使換上新衣服，味道也依然不會好聞。

  不過一切都是次要的，累了一天的高遠很快進入了夢鄉。

  聽到了一些微弱但很奇怪的聲音，這讓睡下沒多久的高遠猛然睜開了眼睛並迅速坐起，左手抓起放在枕頭旁邊的刀，右手在握住刀柄之後，他才想起現在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睡了。

  身邊還躺著一個人呢，意識到這一點後，高遠先是沒來由的感到了欣喜，然後他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洛星雨發出了輕微的夢囈聲，可是在高揚這番動作發出了些許聲音後，洛星雨的聲音消失了，就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高遠知道是怎麼回事，他這兩個月來都無法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而洛星雨的情況更糟糕，所以她現在不可能保持安睡。

  極端的恐懼，緊張，孤獨，長期處於這種心理狀態下，洛星雨要是沒有變的特別警覺就奇怪了。

  「醒了吧？」

  過了片刻之後，洛星雨才低聲道：「嗯。」

  「我就是沒習慣身邊多了一個人，剛才嚇醒了，沒事，繼續睡吧。」

  高遠解釋了一下，因為他擔心洛星雨會產生什麼不好的想法。

  畢竟是孤男寡女，又是在只有道德能制約高遠的前提下，洛星雨會害怕才正常。

  洛星雨也是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她坐了起來，低聲道：「我睡不著了，我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重新睡著。」

  肯定的，現在這世界，失眠應該已經成了絕大部分人都需要面對的痛苦了。

  高遠低聲道：「我也是，那就說說話吧。」

  「嗯，能照點兒亮嗎？」

  「不能，電池寶貴，松明子煙大熏得慌。」

  「好吧，嗯，說什麼呢……」

  洛星雨遲疑了，高遠低聲道：「不說家人，其他隨便。」

  不想面對心裏面那道血淋淋的傷口，至少現在還不行，所以高遠提前給出了話題範圍。

  洛星雨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她終於道：「那就說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吧，我是說你為什麼會選擇住在這裡呢？」

  「問得好，選在這裡當然是有原因的，首先這個村莊已經廢棄了至少二十多年，而這個村莊之所以會被放棄，是因為這裡的交通太困難了，通往外界的只有一條小路，而且中途有兩個位置是山壁上挖出的台階路，最寬處也不到一米，而我們的位置差不多處於山頂，海拔是986米，所以別說是汽車了，就連自行車也走不了，那自行車和大包還是我分了兩次背上來的呢，給這個地方扶貧還不如整體搬遷，於是這個村子就廢棄了。」

  「哦，只有一條路嗎？我看還有條小路通到山頂，那翻過山頂之後呢？」

  「翻過山頂再往下就是一片農田，農田也廢棄了，裡面長滿了樹木不太好走，穿過農田，順著山樑的頂部一直走，基本上沒路，還彎彎繞繞的要走十八公里才能下山。」

  「只有一條路，就更加安全對吧。」

  「沒錯，我們在太形山中段，這裡最典型的地質特徵就是連續的懸崖峭壁，沒路的話上山下山就特別危險，我們這個位置好就好在除了從小路上來之外，沒可能有人會從其他地方來，而且這裡距離大路很遠，別人無意中發現這裡的機會也少了很多。」

  洛星雨思索了片刻，道：「那我之前住的別墅在那邊？」

  一片漆黑，高遠沒辦法給指方向，他只能道：「進村的路是東西向的，而我發現你的地方是在北邊，我是追著野豬過去的，根本沒路，也不好判斷距離，我們回來的時候大約走了得有十公里吧，不過……」

  高遠沉默了，然後他皺著眉頭道：「這也就說明從別墅哪裡是可以過來的啊。」

  「應該不會有喪屍能過來吧？」

  高遠低聲道：「應該不會，喪屍翻山穿越林子走那麼遠幹嘛，你住的地方那一帶我不熟，你給我講講附近的地勢。」

  「嗯，守著一條新公路，剛開通的公路，村子就在公路附近，我是發現有村子就不敢往前走了，然後看到了一條剛修出來的水泥路，我想繞開村子，就順著小水泥路一直走，大概兩三公里吧，就是那個沒完工的別墅，我後來去過村子附近的農田裡，但不高太靠近村子，所以村子裡面什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這些年神州發展的太快了，高遠他們選擇這個廢棄的村莊當做避難所的時候，還沒有那條公路呢。

  「有路標嗎？注意了沒，知道村子名叫什麼嗎？」

  洛星雨遲疑的道：「沒注意，哦，我記得有個路標說距離晉省還有32公里，沒注意有別的路標了。」

  高遠低聲道：「嗯，這裡本來就快到冀晉交界了。」

  洛星雨思索了片刻，然後她低聲道：「你是怎麼發現這裡的呢？」

  「我們三個人……」

  說好不談親人的，但高遠這時發現自己沒說也不能談朋友。

  談起朋友，照樣是撕心裂肺的悲痛。

  所以高遠說不下去了。

  洛星雨意識到了，她低聲道：「對不起，我們說些別的吧。」

  「不用。」

  深吸了口氣，高遠低聲道：「我們三個人很早就認識了，我們都喜歡戶外，所以到哪兒都是我們三個，從不和驢友結伴，因為玩法不同。」

  「那你們是因為玩戶外認識的？」

  「呃，也不是，我們……都是石門市的人，又都在薊城工作，我跟菸斗先認識，因為我們都玩手工，認識了以後菸斗介紹了……火腿給我，因為火腿和我有共同的愛好就是戶外，然後一起玩著玩著我就影響了他們，他們也是危機意識挺重的那類人，是同好又決定如果真的出現了危機就共同求生，所以我們關係一直非常好。」

  「所以你們也就開始儲備物資了。」

  「是的，我們每年至少結伴出去玩兩次，有一次經別的驢友介紹來到了這裡，發現這兒太符合我們的條件了，然後我們就決定把這兒營造成一號避難所，嗯，那次我們把吃剩下的餅乾和罐頭就給藏這兒了，再然後我們就有意識的來這裡，來的時候多帶些耐存儲的食物，還有一些已經淘汰但還能用的裝備往這裡藏。」

  輕嘆了口氣，高遠繼續道：「比如說電台，那是……火腿的，他是個無線電愛好者，他覺得該往這裡放一個電台，於是他就背來了，但儲備的主要還是食物，嗯，就這樣。」

  「一號避難所，那你們還有別的避難所嗎？」

  「沒有，只有一號，沒有資源和時間來在別處再準備一個避難所了，也沒有合適的地方，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沒錢。」

  洛星雨嘆了口氣，因為她爸是首富，可她爸就沒有這樣一個避難所。

  沒怎麼思索，洛星雨道：「那菸斗和火腿是你們的綽號嗎？」

  「不是，那是我們第一次約定用無線電呼叫時的代號，本來說以後換掉的，結果就這麼用著了，這麼多年也沒換……別說這個了！」

  高遠的心裡揪著疼，他以為自己沒事，但他發現不行，所以他必須換話題了。

  「你的……你有什麼打算？」

  高遠想把話題轉移到洛星雨身上，但是開了個頭，他就立刻意識道自己不能問洛星雨的家人這個問題，於是他馬上改變了話題。

  洛星雨沉默了良久，低聲道：「沒有打算，我現在有的吃能暖和的睡覺，就已經覺得是處在人間天堂了，我現在什麼打算都沒有，遠哥，你有什麼打算嗎？」

  問題又拋回來了，高遠思索了片刻，低聲道：「我也沒什麼打算，我是個生存主義者，那麼我就肯定是個悲觀主義者，因為樂觀主義者才不會做儲備物資以應對災難這種無聊的事，他們光想美事兒了。」

  高遠忍不住笑了笑，但他隨即又悲嘆道：「所以我沒想過還能恢復以前的生活，我也沒指望能趕走外星人，我所能做到最樂觀的計劃，也就是希望喪屍能被餓死，然後我去附近的村子裡尋找任何可用的物資，如果可以的話，我會試著找任何可以耕種的種子，種田，能讓我在這裡長期的活下去，還能舒服的活下去。」

  洛星雨低聲道：「你就沒想過離開這裡嗎？」

  高遠搖了搖頭，道：「沒想過，我本來就喜歡山裡的生活，到了現在我認為也只有大山里才能讓我繼續活下去了，所以我沒想過離開，我壓根兒就不想離開，嗯，你想離開嗎？」

  洛星雨毫不猶豫的道：「離開？去哪兒，能去哪兒？」

  高遠還真是無言以對。

  洛星雨嘆了口氣，低聲道：「如果可以，我當然想找到我爸，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對不起，不該說這個。」

  洛星雨敏感而善良，在意識到這個話題超出了話題範圍後，她馬上選擇了停止。

  高遠低聲道：「沒關係的，我只是不想說自己的事，如果你還有親人活著，我會很羨慕你也會替你高興，真的，所以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該去尋找親人，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也會幫你。」

  洛星雨不說話了。

  黑暗中，高遠看不到洛星雨的表情。

  過了很久，洛星雨低聲道：「遠哥，謝謝你。」

  「嗯，不客氣。」

  又稍過了片刻後，洛星雨低聲道：「現在你就是我的親人，真的。」

  高遠也是低聲道：「一樣的，真的。」

  終究還是說到了親人這個話題上，因為這個話題怎麼避也無法完全避開。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後，高遠終於道：「困了，繼續睡吧。」

  「好，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