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孫成海媳婦
2023-11-09 17:23:52 作者: 奶油蘑
丁大算盤拉著石磊走到在一棵樹下蹲下,本以為丁大算盤要說些哈的,卻是吧嗒吧嗒的抽起了菸袋鍋子。
看著這一臉愁容一副欲言又止模樣的丁大算盤,石磊是樂了,衝著丁大算盤喊道:「算盤,有事兒就說啊,干抽菸算啥, 你不說我可走了。」
見石磊轉身要走,算盤是忍不住了,連忙道:「這麼下去不是事兒啊。」
石磊是玩味的衝著苦著一張臉的算盤道:「啥事兒啊?」
見石磊這麼說,算盤是急了,「呀,你還跟我打啥馬虎眼兒!」
見算盤急了,石磊也就不在逗丁大算盤了, 是拍了拍算盤的肩膀道:「你說的我知道,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咱們這一大家子人每天的消耗可是不少啊,就是再有餘糧也撐不住沒有產出啊,不著急,先熬一陣子,我有辦法。」
聽石磊說有辦法,算盤那張苦著的臉是頓時疏散開來,「行,你只要有辦法就行。」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了,陳峰的訓練卓有成效,人還是那些人,衣服還是那些老百姓的衣服,但是精神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一個個像小老虎一樣。
附近村民聽說八路軍跟國軍合作抗日,都興高采烈地來投軍。
這些質樸的老百姓也許不能理解槍口一致對外的意思,但是他們能夠感覺到, 只要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抱成一團兒,那麼誰都欺負不了中國人!隊伍越來越壯大,於是在石磊的建議下,陳峰、吸鐵石和孫成海各帶自連隊分開訓練,比武照樣定時舉行。
三撥人馬努著勁兒訓練,生怕被比下去,隊伍戰鬥力提高很快。光練不干瞎把式,時機成熟的時候,石磊陳峰他們也是帶著大家劫個道兒,打一個炮樓,找一個偽軍連開開葷。
人也多了,仗打得也順,大家一團和氣,整個縣大隊也是開始有了新的凝聚力。
但是,有一個人卻是砸天天在犯愁,這個人就是丁大算盤。芝麻大點兒的莊子,屯著這麼些的兵,糧食根本不夠吃。
丁大算盤沒轍了就跑去石磊的跟前抽菸袋鍋子,跟石磊訴訴苦,指望他能給出點兒主意。但是每次都被石磊給搪塞和打發過去了,然後他就跑去李大本事的墳前繼續抽菸袋鍋子,繼續訴苦, 說來也怪,每次訴完苦,丁大算盤腦袋裡就冒出個點子來,好像那墳頭沾了李大本事的靈氣兒一樣。
這一天,丁大算盤正帶著兩個戰士壘雞窩,兩手都是泥,身邊大筐里滿是吱吱亂叫的小雞崽。
孫成海帶著二連的,正好打這兒經過。孫成海笑著問:「怎麼著,算盤,看著兄弟們辛苦,琢磨
著給我們打牙祭呢?」
眾人一陣鬨笑。
丁大算盤瞪了他一眼,沖身邊的戰士大聲說:「一天二十四小時,輪流在這兒站崗!一隻雞雛子也不許丟了!記住了嗎?」
「是!」
「鐵公雞!守財奴!」孫成海等人鬨笑著走了。
王家道推著個大車走過來,老遠就喊:「老丁,老丁!你要的糞來了!」
丁大算盤樂呵呵地跑過去,幫著推車。
王家道問:「地里種的啥啊?拾掇得這麼仔細。」
「都是細菜。」
「不是留著自個兒吃的,是準備種出來換糧食的。」
王家道不解:「啥,細菜?這年月,種糧食都吃不飽呢,還種細菜?」
王家道更糊塗了:「誰家裡頭還吃得起細菜啊?」
丁大算盤一臉神秘地附在王家道的耳邊說了一句,王家道當時嚇得蹦了起來:「老丁,這事你可得想好了,得跟石隊長商最商量。」
丁大算盤想了想說:「恩,是得跟他說說。」
中午,丁大算盤趁吃飯的時候,跟石磊說了細菜的事。一旁的吸鐵石一骨碌從炕板上蹦了起來,當時就急了:「你腦袋讓驢踢了吧?!自己種了細菜,去找二狗子換糧食?」
丁大算盤把他按坐下:「你先別咋呼,聽我慢慢給你掰扯這理兒。如今咱這隊伍上,兵是練好了,可糧食下得也太兇了,我這家當的難啊!再天天上各村去借,人家也承受不起了。那誰還有多餘的糧食啊?鬼子和二狗子啊!那二狗子貓在炮樓子裡頭,天天饅頭就鹹菜,豆子,吃了都上火,指定想著吃細菜!咱找著村里人拿著細菜跟他們換還有點兒土糧食,這不是各取所需嗎?」
吸鐵石指著他的鼻子:「你這叫資敵!」
「啥資敵啊?把細菜白送給二狗子,那叫資敵!如今,咱用菜把他們從中國人手裡奪過去的糧食再換回來,這哪能叫資敵呢!」丁大算盤狡辯著。
陳峰撲哧一樂:「算盤,你說話越來越像李大本事了,沒理也能講出理來。」
吸鐵石說不過丁大算盤,對陳峰說:「老陳,你來評評這理!」
陳峰想了想說:「這也是迫不得已的法子。拿破崙說過,軍人是靠胃打仗的。」
兩人一愣,異口同聲地問:「啥破輪子?」
陳峰哭笑不得:「不是輪子。拿破崙是一個將軍,法國的。」
丁大算盤一拍大腿:「就是嘛,法國人也說我說得對!人馬未動,糧草先行。我這管家當的多不容易,咱倆換著乾乾?」
吸鐵石不服地說:「我說不過你!你這是胡搞!」
「呸!」
接著丁大算盤是看向石磊,等著石磊發話決定這事兒行不行。
忽然,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屋門「咣當」一聲被推開。
熱鬧一頭撞進來,呼哧帶喘地說:「快去看看吧,孫成海仇家尋上來了!」
幾人一驚,陳鋒忙問:「在哪呢?」
「打穀場!」
吸鐵石抄起刺刀,領頭沖了出去。
幾人來到打穀場一看,人群圍成個大圈,正看得嘻嘻哈哈的,不像是有人尋仇,倒像是看猴戲。吸鐵石分開眾人,走進來一看,撲哧樂了。
一個男人打扮的大個子女人,正扯住孫成海沒頭沒臉地打。
孫成海像變了個人似的,只顧左躲右閃,全沒了往日的英雄氣概。
女人連珠炮一樣邊打邊罵:「……俺打你個忘恩負義的陳世美!上次在保定,你扔下幾塊大洋,屁都不放一個就溜了。知道老娘這兩年為了尋你,受了多大罪,吃了多少苦嗎?好嘛,終於讓俺給打聽著了!原來當了丘八,做了官兒,不管俺們娘們兒了!」
孫成海滿臉通紅,一把捂住她的嘴:「閉嘴!不嫌寒磣!」
這女人扯開他的手接著喊:「俺就是要讓大夥都知道,你們的長官是陳世美!」
大伙兒一陣鬨笑,孫成海惡狠狠地掃了一眼,大家趕緊捂住嘴,還是止不住偷樂。
吸鐵石假裝陰著臉,走過來問孫成海:「她是幹什麼的?」
孫成海知道吸鐵石是故意羞臊他,低頭不說話。
女人搶著說:「你是幹什麼的?憑什麼沖我男人甩臉子!」
見石磊一幅看熱鬧的樣子,陳峰跟丁大算盤對視一眼,心說這女人好大脾氣,老孫這回有苦頭吃了。
「你是他媳婦?」吸鐵石問女人。
孫成海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拼命沖那女人使眼色。女人渾然不覺:「對!俺是來當官太太的!」
「有什麼話到屋裡頭說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吸鐵石說完,轉身朝眾人喊,「瞅啥瞅?都散了吧!」
孫成海像得了大赦,忙跟著吸鐵石走出人群。
剛走出不遠,就聽見身後爆發出一陣鬨笑,孫成海臉紅的像關公,頭也不敢回。
來到屋裡,石磊丁大算盤、陳峰,吸鐵石圍坐在一起,聽孫成海講述來龍去脈。
「她叫門淑蘭,是俺娘招的童養媳。比我大三歲,比男的都虎。俺打小就煩她,就是為了躲她才出的家門。從東躲到西,從南躲到北,可不管躲到哪兒,過不了多久,這娘們兒一準能追來。」孫成海唉聲嘆氣。
陳峰笑著問:「如今人家堵到門口了,你說咋辦?」
「能咋辦?要不,俺跑了吧!」孫成海想了想道。
丁大算盤說:「跑?跑哪兒去?」
石磊輕咳了一聲後道:「遇上事兒就跑?你這做可不行啊。」
孫成海用石子劃拉著地,不出聲。
吸鐵石早就在旁邊樂半天了,才剛停住笑。他瓮聲瓮氣地說:「那女人對你不錯,不能背信棄義!她是你婆娘,你就得管她。」
孫成海急了:「真不是!」
「昨不是?」
孫成海結巴了:「老子……老子從來就沒碰過她!」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顧著笑,都沒個主意。
遇上這種事情,還真想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
打穀場上,大家圍在一起,都在聽門淑蘭講孫成海的事:「……就孫成海,還當官呢?十歲上晚上還尿炕呢!夜裡他睡著,夢見掉進水簾洞了,一睜眼,褥子都濕成一片了!他縮在炕腳上跟我哭,說,姐,你千萬別跟俺娘說!」
人群爆發出一陣鬨笑。
孫成海出現在門淑蘭身後,鐵青著臉大吼一聲:「閉嘴!」大家一看見他,趕緊散了,只有門淑蘭一臉的滿不在乎。
孫成海咬著後槽牙說:「臉都讓你給丟光了!」
「咋啦,兩口子還有啥不能說的!」
「你胡說啥!」孫成海一把拉起她來,不由分說拖著就走,「走,給你找個過夜的地方!」
連拖帶拽的來到王家道家裡。
王家道的老婆早就得了消息,正樂呵呵地拿著掃帚疙瘩掃炕。
孫成海和門淑蘭站在屋角里,都梗著脖子,一臉的不對付。王家道的老婆掃完炕,抱出一床被來鋪上,笑著說道:「這床是新被,攏共也沒蓋過兩回,給大媳婦蓋吧。」
「給你家添麻煩了。」孫成海紅著臉說。
「說啥話呢!」王家道的老婆絮絮叨叨著,「你看人家大老遠來找你,多不容易,可得好好對人家!這兩口子,過日子少不了磕磕絆絆,又吵又鬧這日子過得才熱鬧不是?可也不能老鬧騰著,這回好好住著,哪都不興再跑了……」
孫成海趕緊打斷她,沖門淑蘭說:「晚上你就跟嬸子先擠擠。」
門淑蘭扭過臉來:「那你睡哪兒?」
「俺當然回去睡。」
「不行,你睡哪兒俺睡哪兒!」
孫成海臉通紅地說:「別胡咧咧,哪有你睡的地方?」
「有你睡的,就有俺睡的地方!」門淑蘭說完,拔腿就往外跑,孫成海趕忙追出去。
門淑蘭來到孫成海的屋,「咣當」一聲推開門。
裡面一幫兄弟正光著脊樑圍坐在炕上閒扯,回頭看見她,幾個沒穿褲子的嚇得一頭鑽進了被
窩。
門淑蘭鎮定地在炕上掃了掃:「咋沒地方呢?咱倆睡炕腳,中間隔道帘子不就成了麼?」
孫呆子起鬨道:「嫂……嫂子,別你和二哥在帘子後面鬧得動靜太……太大,整得大伙兒晚上都受……受不了!」
門淑蘭大大方方地跟著笑,也不在意。
孫成海終於趕來了,衝著屋裡一聲吼:「都閉嘴!睡你們的覺!」眾人呼啦拿被蒙住腦袋,孫呆子更是裝模作樣地打起呼嚕來。
孫成海一把拽起門淑蘭,拖出門外,嘭地關上門。門淑蘭伸直了兩腿就是不動,在地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土印。
「走!今兒晚上必須到村長家睡去!」
門淑蘭掙出一隻手,死命抱住一顆樹身,撒潑似的吆喝:「俺不走,就不走!」說著,朝孫成海手上一口咬去。
孫成海手上一陣鑽心的疼,低頭一看,手上深深地刻出一排牙印,深得似乎要滲出血來。
孫成海急了,吼道:「一天到晚撒潑賣瘋的,這麼大人,咋就不怕讓人笑話!」話音剛落,門淑蘭突然停住了,也不喊也不鬧,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孫成海看。孫成海被看得有些發毛,手上也不敢再使勁拉扯了。
僵持了半天,孫成海憋不住了,問道:「你盯著俺幹啥?」
門淑蘭抿著嘴唇,身上微微顫抖著。
「你怕笑話?老娘早就被笑話夠了!從打你跑婚那天起,俺就成了村里最大的笑話。你剛被人笑了一天就受不了了,俺被人笑了多少年了?你現在明白俺是咋活過來的了?這兵荒馬亂的,為了尋你,俺啥活沒幹過?啥苦沒吃過?為了不讓旁人認出俺是個女人,我天天往臉上抹灰,把自個兒整得比爺們兒還像個爺們兒。俺受這麼些個苦,找誰嘮去?」門淑蘭越說越委屈,摟著樹「哇哇」地哭起來。
孫成海愣了半天,長嘆一口氣,無奈地拍拍門淑蘭的頭髮。他皺著眉頭,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地說:「回去睡吧,俺對老天發誓,這次指定不再跑了。」
門淑蘭鬆開樹身,撲到孫成海身上放聲大哭。哭聲在莊子上空迴蕩,天上的星子清澈明亮,都眨巴著眼想弄明白,為啥非要讓女人吃夠委屈,男人們才肯踏踏實實?
打這兒起,門淑蘭就在小王莊住下,成了縣大隊的編外成員。這個山東大媳婦兒能千又爽快,包了一大半兒做飯洗涮的活兒。小戰士們突然發現飯變得好吃了,一個地瓜糊糊能做出四種昧兒來。大夥都夸門淑蘭心靈手巧,親親熱熱地管她叫嫂子。只有孫成海整天紅著個臉,見到她就躲。
直到很久以後,武義縣大隊的人還會無數次懷念起這段歲月。在血雨腥風的戰爭年代,這段日子實在太寧靜,也太短暫了。